- 第7节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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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寒雪顿时没有了跟可斐倾诉的欲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她还以为,今天的重逢会是姐妹俩互吐衷肠甚至抱头痛哭的场景。早在自己收到“重修”通知的第三天,寒雪就收到了可斐的来信,絮絮叨叨长篇大论地叙说自己在期末考试中的种种失意跟无奈——这当然是真的,刚刚在夏老师的办公室里寒雪也看到了,而且比原先自己以为自己最糟糕的情况还惨,重修的不止一门,而是三门。而总共就考了六门,居然就有三门需要参加重修,粗略算起来,重修费也得花上个近两千块吧,虽说他们家财大气粗,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小钱,不过想必家人给可斐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曾不止一次听可斐说过,他们可是最爱面子的人,一贯如此,现在再度希望落空,一定感觉颜面丧尽无地自容了吧——难怪可斐感觉郁闷感觉心烦甚至快要发疯了,虽说在信中话说得很含蓄很隐讳,甚至连事实究竟也是含糊其辞的,寒雪还是感觉到了她心中的沉沉阴影。那也是寒雪最落寞最无助的时候,本来她打算也来个一吐为快的,但想想还是隐忍了下来,毕竟可斐现在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了,自己何必还要让她操心呢;再说这样在信件中诉苦来诉苦去的,也无济于事啊,想哭的时候连个肩膀都靠不着,有什么委屈还得自己一个人承受,何苦呢?还是等见面的时候再说吧!于是,当时寒雪只费尽一番心思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励志振奋人心的话语试图先宽慰可斐一番,而将自己的心事暂时强压了下来,当时还隐隐觉得自己蛮伟大的,甚至莫名地有些自豪……想不到现在自己这么快就雨过天晴,所有的阴翳也烟消云散了,寒雪真有种劫后余生的解脱跟快感;只是一想到可斐,寒雪还是莫名地感觉心情有些沉重,唉!她的“噩梦”何时才是尽头呢?
这样,再度见到可斐的时候,寒雪就有些心虚,本以为这次要共患难呢,没想到自己捷足不留痕迹地又偷偷“溜”走了,只留下可斐一个人在痛苦的深渊里悲春伤秋兀自缅怀。甚至面对可斐主动的问候以及还是那样灿烂的笑容,寒雪也有些面孔发烫,她总感觉可斐的笑容背后包藏着无穷无尽的哀愁,那笑是假的,假得不能再假,跟上学期来学校报到之后一段时间一样,看起来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跟谁都能很容易很随意地打成一片,其实内心却在流着泪,淌着血。想到这儿,寒雪不由一阵心疼,禁不住紧紧地握住了可斐显得分外冰冷的双手——虽说才刚刚打春,可今天的天气并不冷;说可斐穿得也不少,至少比自己严实多了,可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凉的啊?寒雪禁不住脱口而出:“斐妹,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我——我很好啊,雪姐,你今天好奇怪哦,怎么忽然会这么问的?”可斐显得很无辜,也有些一头雾水,似乎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包括寒假期间写给寒雪的那封长信。
“可是——”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没事当然最好。”寒雪慌忙打住。她本来是想将刚刚在办公室已经看到她的考试情况的事和盘托出的,但想想忽然觉得时机不对,这样冒冒失失地说出来,搞不好可斐还以为自己在嘲讽她在故意揭短她呢——与其这样,还不如等到可斐渐渐平静下来,等到她自愿告诉自己的时候再说。
可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很感激地看了寒雪一眼——看她的表情,应该明白寒雪所指的是什么。只是,她现在还不想说,或者还没做好说的准备。
没想到,中间才仅仅隔了两天,可斐就主动找到了寒雪,而且一见面就扑到寒雪怀里痛哭流涕。
寒雪轻轻地抚摩着可斐那头直顺的秀发,心疼得厉害,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劝慰道:“斐妹,你别老是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别老憋在心里,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忙,至少也能分担一些——你忘了么,我们曾经一块在菩萨前发过誓,要患难扶持,欢乐与共的。可以说,我们是真正的一体人啊,在我面前,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难道,你不相信我了么?难道,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只是过眼烟云?难道,连看起来那么神圣的结拜也是假的?”寒雪眼圈红红的,有些歇斯底里了。
“不,不是的。”可斐忙不迭地摇着头,依然泪流满面,“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过——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顶着种种世俗压力跟你结拜了,更不曾想过要亵渎我们这份至真至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甚至比亲姐妹还要亲的情谊,只是——”
“只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呀?”寒雪急得直跺脚,“就算天当真塌下来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你,至少还有我帮你一块分担着,风雨中还能伴你一路同行!”
“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跟你说。”可斐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看样子还是蛮感伤的,“雪姐,想必你也多少有所耳闻了,在上次的期末考试中,总共就六门功课,我居然有三门未能通过,而且还跟最基本的及格线相差一大截——雪姐,你能想象得出我内心里有多沮丧多痛苦么?”
“我——我当然知道。”寒雪小心地斟酌着字句,“真的,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是再怎么着,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而且无力挽回了,你不能老沉湎其中,而要尝试着向前看啊。毕竟,你还年轻,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也还有希望啊——过去绝对代替不了将来,事情总是变化发展的么,所以我们要学会用发展而非一成不变的眼光看待,对吧?”
“这些我都懂。”可斐嗫嚅着,“事实上,前些日子忍受家人的视若无睹行同陌路已经够我压抑感伤的了,相对于我考试失意本身的痛楚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本来我以为开学好啊,开学了换个环境,说不定所有的不愉快都会随之烟消云散了。可是我怎么着都没有想到,我们寝室里那些人跟你们寝室那些其实也差不多。回想跟你结识之前,我们就算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至少还是淡淡的君子之交,彼此还能互相关照一些;就是跟你结识以后,就算她们对我有误会有成见,但最起码碍于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分,碍于我的显赫家世,她们还能维持一些最基本的礼节,维系那些最表层的和谐。可我没想到,这次开学以来,她们将那些最基本最表层的东西全体抛弃了,走进去感觉就像掉进了冰窖一般——这倒也罢了,或者我真的很无能,至少不是她们想象的那类人。可让我措手不及的是,他们居然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骂我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绣花枕头一个,是只会躺在祖辈父辈的耀眼光环里坐享其成的人渣、败类——还明目张胆一针见血,说父辈的也好,祖辈的也罢,这些光环都不可能笼罩我太久,总有一天我会原形毕露丑态百出的……唯一还给我留点情面的就是,她们没有直接点出我的姓名,事实上所有过分的事情她们都做已做过,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可事实上这一步做跟不做又有什么分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明白,或者恐怕就连傻瓜也能听懂一二了……”
说到这儿,可斐稍稍顿了顿,眼巴巴地看着寒雪:“雪姐,我真那么没用么?我的未来真有那么不堪么?坦白说,我还真没想过仰仗上一代的人过一辈子,可是……”
“那只是酸葡萄心理,典型的‘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狐狸心理,谁让她们没有你那么显赫的家世的呢?而况‘流言如风过耳/伤害了人/却不会/为谁停留/而日子/却是自己的/需要自己/一天一天地/过下去”,你跟她们顶真干什么?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当她们在放屁,要不就当她们这是在狗吠,实在不行,就狠狠地踹她们一脚,看她们还乖不乖得像孙子?”寒雪真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酸溜溜的,表面上却尽量营造出一种适宜这种谈话的轻松诙谐氛围,“其实最重要的是,你内心到底有没有依赖长辈的想法。只要你当真摈弃了那些没出息的念头,当真可以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事在人为,不是么?相信只要你切实地干出一点实绩来,所有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的。所以,斐妹,什么都不用说了,化悲痛为力量吧,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同拥抱美好的明天吧!”
可斐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好不容易才闪现出一丝光亮的目光又黯然了下来:“真羡慕你呀,雪姐,又是名列榜首,你可能没注意到,班上那些一直自以为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妒忌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只可惜,我压根没办法跟你比——要是我有你一半哪怕四分之一出息的话,我死也心甘!”
“又说这么不出息的话了?你又不比我少什么,怎么就不行了?”寒雪嗔怒道,“再说,我又哪点了不起了?期末考试考得好一点算什么,无非只是我死记硬背的功夫稍稍强一些而已(寒雪差点没说出自己那次“劫后余生”的传奇经历,差点没说出自己身上所担负的夏老师刚刚寄予的沉沉厚望),我不是照样失败过?要不然也不至于来这种地方混了,还是最最上不了台面的专科,并且是两年制——就算门门考满分门门得第一,又能怎样呢?了不起就得几个奖学金,却压根无从改变本不理想的命运;并且,这对于我而言,是压根没有意义的。再说就目前而言,我不是想做的事情还一点眉目都没有么,整个有劳无功,心血汗水付诸东流,你以为我内心就没有一点遗憾了么?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在意那个第一么?说实在的,我宁愿所有的功课都重修,就换来自己的一篇作品变成铅字或者仅仅得个小奖——如若当真那样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心里要好受好多……”
可斐不由也怔住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就那么很随意的一句恭维,竟然换来了寒雪的满腹牢骚跟委屈,吓得再也不敢多言。
于是,姐妹俩新一轮的追梦履程又再度开始了。有了上次期末考试中失足的教训,两人眼前的视野一下都开阔了不少,至少不像先前那么盲目了。说白了,她们都没有放弃先前追逐的梦想,也没有荒废专业学习目前的教程进度,只是在做完这些之余,有意识地投入到自己的薄弱环节当中。譬如寒雪,潜意识里去机房的次数多了,与此同时,也针对性地买了一些考等级考试必备的参考资料抓紧看了起来——这跟先前学过的知识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八秆子都打不到一块,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寒雪感觉已经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了,只能背水一战;而可斐则在先前不以为然结果恰恰在上面重重摔交的课程中投入了更多的时间跟精力。相对于之前,生活似乎更忙碌却也更充实了,两人都没有了先前的浮躁跟怨天尤人,而变得沉稳变得脚踏实地——生活是不容易的,但她们都宁愿相信,有爱就有希望,在彼此的相互搀扶相互支撑下,就没有任何到不了的地方……
当然偶尔,可斐也会对寒雪卖命攻读计算机课程尤其是没完没了有意识地进行上机训练的举措感觉讶异感觉困惑:“雪姐,我们的计算机课程不是早已告一段落了么,你又没有‘重修’现象,又何必……”
咋一听“重修”两个字,寒雪不由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莫非可斐听说了什么风声,她这是故意说的反话,目的就是为了探听消息的?可想想不对呀,夏老师当初不是说过了么,这是自己跟他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也只有自己跟他两个人知道,别人怎么可能知晓呢!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其实原本并没有什么的,再说就算当真让她知道了内情又怎样,成绩都是有据可查的,夏老师又没有帮自己弄虚作假,了不起就是设置了一个小小的“陷阱”,目的就是小小地刺激自己一下,让自己有心痛的感觉,然后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这应该不是什么罪过吧?再说,可斐可是自己的结拜妹妹,都相处那么久了,她的为人自己还不清楚,怎么可能那么卑鄙那么阴险呢?真的,她对自己全心全意,自己怎么能如此作践她呢?
这样想着,寒雪心里顿时坦然了不少,索性实话实说了——除了当初自己跟夏老师约定的所谓“内幕”:“哦,我这是在备战省计算机二级考试,虽说学校在这方面对我们专科生并没有相关的要求,可你也知道,如今人才几近泛滥,就业压力就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了,不掌握一技之长是根本行不通的……”
“可是,你不是说你这次的妥协充其量只是权宜之计的么,将来并不打算从事会计工作……”可斐一脸困惑。
“不管从事哪一行,电脑都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至少也能让工作相对便捷相对迅速不少,不是么?”寒雪反诘道,“如今可是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的高科技社会,全球一体化都不再是一个神话了——而这,主要是通过互联网;而互联网,则主要在电脑上进行。可以说,不会灵活应用电脑,将来在社会上势必连容身之地都没有。再说,这也是我的薄弱环节,真的有必要加强训练一下……”
可斐忽然双眼一亮,转而一脸惊喜,像是一无所知又像无所不知——原来先前都是试探寒雪的,不过也有些为她担忧,当然也可以算是激将法了:“我的好姐姐,现在你总算开窍了。不过听说计算机二级考试,尽管是省级的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真要考起来并不容易,甚至比国家级的还要难,好多本科生甚至研究生都对此望而却步了,你——尽管能力出众才华横溢,毕竟只是一名学历有限的专科生,你真的自信能行么?可不要过于逞强过于为难自己哦!”
“事在人为么,是不是?”寒雪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
两人相视无言,都会心地笑了。
当然,两人毕竟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非机械,总有吃不消的时候,不可能真如曾经设想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学下去,就算人愿意心同意,本身的体力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而毫无抗议地“舍命陪君子”,就算当真勉强也是没有效率的。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转眼差不多就一年时间过去了,寒雪可斐当然也不再是刚入校门时空有一身傲骨只会冷眼旁观整个世界其实本身也什么都不是的小女生了,经历了这么久这么多事情,两人都渐渐明白了,盲目地打持久战是没有用的,在当今这个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变幻万千的社会里,效率显得尤为重要。在学习查漏补缺发展爱好之余,两人也注意到了同样很重要的休息问题,除了适当的睡觉,还尝试着去散步,去校外不远处的超市采购,买的其实也只不过是最基本的日常生活用品——寒雪是没有买那些高档奢侈品的条件,而可斐是没有那个必要,因为除了那些全凭个人喜好的用品,其余的一切早有家人打点得一应俱全了。但那都不重要,问题的关键是,两人就是出来随便逛逛转转,聊以舒展一下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以便接下来更好地投入到下一轮为梦想为前程打拼的征程当中去……
此外,两人毕竟都是正当青春妙龄,又是处于菁菁校园里,到处着都充满浪漫气息,坦白说,面对着一对对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情侣恋人,其实并非内心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可斐是生活态度极为严谨的人,要么不爱,要爱就爱得死心塌地轰轰烈烈,所以绝对不会轻易投入到一场虽美妙绝伦却终究如昙花一现的爱恋当中,这也是她所处的环境,是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所不允许的——尤其是当今都流行同居试婚什么的,一旦分手,受伤的往往都是女孩子,这简直让她不寒而栗。而寒雪,要怎么说呢?其实连她自己有时都困惑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可是她却很清晰地知道,自打那次跟文俊不期而遇而又匆匆分别,尤其是目睹了他穷酸落寞却一脸乐观不甘轻易跟命运低头的执拗劲儿,耳闻他有关未来的美好设想尤其是他的那番有关“自由撰稿人”的宏伟蓝图之后,寒雪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目光再也未从他身上离开过——就是跟他分开之后,虽说他曾经也说要留在N市打工的,可N市就这么大,这近一年来,寒雪利用难得的闲暇几乎逛遍了N市所有的大街小巷,她却从未跟他邂逅过,甚至不曾得到过丝毫有关他现状的消息,可她却一直没有死心。事实上,这么久以来,他的影子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脑海里,宛如一个挥之不去又无法剔除的烙印;而且,她知道,这一辈子自己都没办法将他彻底忘却了——
每每看到一对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做出种种亲昵举止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然后就禁不住幻想,要是当初文俊没有选择放弃,还陪在自己左右那该有多好啊!
跟文俊的意外邂逅,是在家乡开往N市的长途客车上,是在寒雪来N市这所院校报到的那天。至今寒雪依然记得,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雨绵绵的,让原本心情就很抑郁的寒雪在首次离开家乡的时候更是增添了几分前程未卜的沉重跟惆怅。偏偏那天去N市的车辆尽管还一如往昔地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在数目上相对于平日里或者不少反多吧,可由于刚刚过完国庆长假,出门打工的民工返回学校的学生特别多,再加上寒雪这种由于学校尚在筹建当中刚刚才过去报到的,几乎每一辆都客满了,不要说坐了,简直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一丝空隙——简直就是严重超载。幸好这是农村,交通治安管理比较疏松,要不然交警部门铁定稳赚一笔了。就这样,寒雪在久已失修风雨飘摇的车站里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售票员主动下来拉客的,寒雪兴匆匆地跑上去,发现上面也就剩下了靠门边那个跟她年龄相仿不是很帅却很有个性的男孩子身边的那个座位。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还没如此近距离跟异性接触过,可想想眼下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要不然待会再有人上来的话,恐怕真要一路站到N市了,踌躇了一会,寒雪终于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却有意识地将目光移到别处。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闭目养神的男孩子听到动静猛地转过身来,还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身边的她——寒雪虽未没跟他正视,可还是感觉到了他炽热的目光,不由有些无所适从。不料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男孩忽地兴奋到大叫起来,惹得满车厢的人纷纷侧目:“你就是寒雪,市H中学文科班的高才生吴寒雪,对不对?”寒雪顿时目瞪口呆——H中学在本市并不出名,再说这满车厢的人都是萍水相逢的,谁认识谁呀?自己就算在高中时代再出类拔萃声名赫赫,可也充其量只是在校内稍稍有一些优势而已,怎么着都不至于随便抓一个人都能认识自己吧?好半天,她才硬着头皮礼节性地支应了一句:“对呀,请问你是——”
不想世界真的如此小,又或者是无巧不成书吧,寒雪没想到居然自己如此有眼不识泰山,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她才了解到,对方原来竟是自己的校友,还是同一届的,被誉为理科班“常胜将军”的文俊!而且不说则已,一说更是吓了一大跳,文俊也是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因素——一贯最疼他也是家里顶梁柱的父亲就在高考前夕突然与世长辞了,猝不及防中难免他一度有些萎靡不振——在最最重要的高考中发挥失常了,最终竟同样录取在后来寒雪前往报到的班级里;换言之,如若文俊也“认命”的话,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跟寒雪可斐她们是同班同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要说他的个性不容许他如此屈就了,就是实际情况,似乎也不容许他如此奢侈的。父亲走了,一贯纤弱的母亲也失去了主心骨几乎垮掉了,家简直如履薄冰摇摇欲坠。虽说母亲也不甘心他这样认命,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除了争取尽早自立顺便照顾母亲跟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当然如若自己当初顺利考上了心仪的北大清华之类,就该另当别论了,说不定在亲朋好友甚至社会好些好心人的支持下也能完成学业,而现在……算了吧,类似的情况每天都有屡见不鲜,人家连所谓的优秀生高才生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自己的份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当初是适应能力太差不够坚强;现在好不容易,自己成长起来明理了,却早已错失了良机……
文俊诉说着这些经历,说坎坷并不夸张,可奇怪的是,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哀伤跟忧愁,相反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在叙说一个跟自己没有丝毫关联的故事——事实上就算这真是一个故事,而且是别人的,哪怕是虚构的,他这种表现也未免太残忍太冷血了点——
“可是,就这样走出校门踏上一无所知的社会,而况曾经的你又是那样优秀,如今却因为学历不得不从事一份我简直难以想象的卑贱至少不会太理想的工作,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觉得难过么?”半晌,寒雪总算有了插话的机会,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问完却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文俊突兀的笑容让她忽然明白,自己问了一个相当幼稚相当可笑的问题——
“可惜啥?这是每个人必经的成长之路,只不过我比别人提早了一些而已,却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比他人多了那么几年适应的时间,说不定几年下来,我比那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所谓天之骄子更有出息呢!何况,难过有用么?在父亲忽然辞世的那个昏天黑地的下午,在众亲友都对我们冷眼旁观的葬礼上,在我们哭得晕头转向悲恸欲绝的时候,如果难过有用的话,父亲大概就会起死回生了——可事实上,这可能吗?”文俊显得很淡然,嘴角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笑意,“再说了,打工只是我的权宜之计,说白了,也就是暂时混碗饭吃,当然顺带也养活母亲罢了。其实,我最终的目的是要向自由撰稿人进发……”
“自由撰稿人?”寒雪不由一怔,对这个行业她当然不陌生,事实上早在三年前她参加中考之前就在相关杂志报道上对其有了一个最大致的了解。也就在那时,她了解到,这是一个新兴的很时尚的行业,可以说走在时代最前沿,做好了当然也是前程似锦,要名有名要利得利,尤其是在利润上好像还不是小数字,就是月薪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与之相对应的,竞争也异常激烈。尤其在当今这个相对自由相对开放的社会里,听说写文章的人比看文章的人还多,要脱颖而出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况这一行也并非一般人想象的所谓净土,并非完全的择优录用,要么人家咋说“运气”比“实力”更重要呢?
“对呀!”文俊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明白了寒雪的所思所想似的,“事在人为,是不是?或者现实跟想象的不大一样,但我始终宁愿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苍是不会辜负任何苦心人的,所需要的只是一定时间的历练跟考验,不是么?”
寒雪也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或者也正是这种乐观向上无所畏惧的态度将她给彻底收服了。所以分别在即,寒雪不由面红耳赤地主动提出要交换联系方式,不料却遭到了他的委婉拒绝:“我现在是个四处漂泊的人,可以说是居无定所,哪来的联系方式——不过留在这个城市里应该不会错的,毕竟这个城市里曾经有所大学看得起我过,也证明了我的实力,给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就算我不能进去就读,离她近一些感受一下她的气息也是不错的。就算有,恐怕也因为事务繁杂没办法及时回复,拖来拖去的或者也可能就不回复了,那不符合我一贯的为人作风,对你而言更是一种残忍一种无情。所以,我更宁愿相信所谓缘分,是缘分成就了今天了我俩的邂逅。我相信,如若我们当真有缘的话,日后还会有重逢的一天。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你我的命运都业已得到最彻底的改观。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看得起我,还会主动提出跟我交换联系方式,我一定不会拒绝——或者,我主动提出来也不一定呢!”
……
迄今,寒雪仍然没弄明白文俊那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简单的敷衍,还是另有所指,或者其实他对自己也有好感的,只是碍于眼下自己的身份或者跟自己仅有的一点差距(指学历方面,其实并没有什么,尤其是对寒雪而言,毕竟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纯粹只是被赶着鸭子上架罢了,但在传统思想或一般世人眼光里,男人就必须比女人强才有追求女人的权利;如若不然,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者不细心的话根本就感觉不到,也有高攀不切实际之嫌,就算女人不在乎还心甘情愿,这对男人本身当然也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有时简直是无法逾越的距离致命的打击)而隐忍这不曾开口罢了。但文俊的那些话确实给寒雪日后的生活乃至整个人生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她也渐渐开始步他的后尘了——或者,这才是寒雪后来再度捡起文学这个爱好最重要的根源吧,就为了将来某一天万一能跟文俊再度不期而遇的话,就算成不了大气候,至少也能找到一些共同语言,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成其好事呢!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那么死心塌地,可以什么都为他做的,哪怕是冒险,哪怕明知没有任何指望,至少前程也是一片渺茫,还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这样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的次数多了,敏锐的可斐就看出了些许端倪,有时禁不住打趣道:“雪姐,在想什么呢,该不会什么时候已经给我准备了一个姐夫了吧?”
“我——”寒雪嗫嚅着,脸刹地变红了,其实内心里真希望能给可斐一个答案,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连能不能跟文俊重逢都是未知数呢,又怎么告诉可斐?所以想了想,每次她都是故意虎着个脸,佯装生气道:“胡说什么呢,这鬼丫头,小心我撕烂了你的嘴!”
可斐却并生气,反而更大度更夸张地笑道:“撕吧撕吧,就算真把我的嘴撕成了碎片,这也是抹灭不了的事实。只是,真把我的嘴撕坏了,将来姐夫来了,我可没办法跟他打招呼了,还得麻烦你跟他解释解释,哈哈!”
“你——”寒雪想生气,至少也装得凶悍一些,可看着可斐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只得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它了。
在这样相对轻松的打打闹闹中,也许心理放松真的很重要吧,寒雪竟然顺利通过了省计算机二级考试,考出的分数还比较高的,至少在校内本届学生中(当然指本科生,学校对专科生可没这方面的要求,自然而然地她成为了唯一吃敢于吃螃蟹的人)是数一数二的。而可斐也在后面的重修中顺利通过了,虽说花费了一定的代价,可到底将曾经的缺憾给补上了,她家里的人也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对寒雪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观。或者他们终于明白,出生卑微家境贫寒的人未必都一无是处,至少也有自尊,在人格上跟他们是平等的,而且说不定还有不少闪光点值得自己学习呢!就可斐跟寒雪的交往而言,可斐可是没有受到丝毫坏的影响,而且在各方面都有了不小的进步,似乎还成长了不少懂事了不少,简直就令人刮目相看呢!为了表达内心里对寒雪的感激,他们甚至主动提出要可斐带寒雪来家里做客,不止准备了美味佳肴水果茶点饮料等,破费自是不少,甚至还专程给寒雪精心挑选了礼物。于是,寒雪到底见识了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的上层人生活,走进了这样一个跟前所未有的场景当中,虽说有些受宠若惊,可还是尽量维持着自尊跟骄傲,也因为这样,这一家子更看重更喜欢她了,并且通过这一顿看似随意实则不同凡响的会餐,彼此间的了解都增进不少——但这一切都无所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寒雪终于得到了这一家子的承认跟首肯,从此可以完全光明正大地跟可斐走到一块,而不必再偷偷摸摸甚至还隐隐有些不安有些为可斐担忧了——天知道之前寒雪有心里有多少疑虑,欲罢不能,欲要继续交往却又隐忧重重,简直就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真的,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不能不说是又一个胜利,起码也是阶段性的胜利。在得知这一系列事实的时候,姐妹俩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当终于确定了之后,又禁不住抱在一块又哭又笑又吵又闹折腾了良久良久,然后搁肩搭背双双做了一个“V”字形的手势——有心的可斐更是有意识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数码相机,请路过的同学将这个瞬间永恒地定格了下来,成了她们心目中永远最绚烂最夺目的美好回忆……
生活顿时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没有了大风大浪,没有了波澜起伏,或者有些枯燥有些单调,可也能体会到一种别样的平淡美,或者这才是真实的生活主旋律吧。
日子就如风一般在寒雪可斐的眼前无声无息地悄然流逝了,转瞬就到了大学期间的最后一个学期。班上其他同学早已没有了平日的闲散清闲跟无所事事,而为工作的事利用节假日早出晚归四处奔波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了——大概随着最终毕业离校的日子近在咫尺并且还在不断向眼前靠拢,大伙都意识到形势的紧迫,未免有些胆战心惊,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尽量为将来做些事情,至少不能留下更多的遗憾——虽说一无所获至少收获也不是很大,跟他们的付出严重不成比例,他们或者也有所抱怨过,但都不怎么失望,只稍稍发泄一番,就继续投入到新一轮的奋斗历程当中。或者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对当初寒雪可斐不甘向命运低头的举措有了比较深切的体会,对当初百般的冷落疏远甚至不惜冷嘲热讽她们也隐隐有些不安吧?毕竟不管怎样,人生在世,归根结底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自己的命运也只能靠自己把握,其实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并不可耻或者压根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是,你到底有没有为你选择的追求的尽了全力,到底有没有做到问心无愧。当然再怎么着,读完了整个大学,再度回到父母身边靠他们吃软饭,总有些说不过去吧——就算父母本身并不介意,旁人也会说闲话的,或者最起码自己的良心也会不安,颜面更是荡然无存了。所以除了拼命寻求一席容身之地,他们别无选择——事实上,这早已成了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了。不过,好歹自己也算是进过高等院校的人了,就算是专科,可归宿也不能太丢人显眼,最起码找个对口专业的工作不算过分吧——或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并非自己要求高,实在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自由散漫惯了,除了对眼下接触的专业还稍稍有点概念,此外对柴米油盐对一些哪怕最基础的工作压根就一窍不通,就算自己愿意屈就也能力不够啊,人家想必也不可能要吧?其实开办公司跟做任何一行的宗旨都是一样的,无非都是为了赢利,又有谁会愿意做亏本生意呢?这样,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也是在所难免的,可悲吧?可这又能怪谁,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或者这恰恰应了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个时候,相对而言,平日里显得忙忙碌碌焦头烂额的寒雪可斐倒轻松多了。虽说这么久奋斗下来,她们在自己向往的行业中的角逐其实也没什么成就,还是处于最原始最初步的阶段吧,但至少她们双双戒除了最初的浮躁跟不安分的习性,渐渐在心理上进入了状态,也可以说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不管怎样,过去不行现在不行都绝对不等于将来也一定不行,相信苦心人天不负,是金子就算暂时被埋没被忽略,迟早有一天会腾空而起焕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的。而对于会计,她们原本就没有想过要从事这一行,自然也没有必要加入这种无谓的竞争当中。当然,人都要吃饭的,可由于在潜意识里她们现在压根没想过要找发展的平台——想找也找不着的,压根就没有学成呢,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呵呵——而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手段,那样就天地广阔多了,相信定然会大有作为的。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嘛!所以,现在她俩压根就不急,急也没用,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还是顺其自然吧,要学习就学习个塌实,要玩就玩个痛快,于是在不经意间再度成了众人眼中的“另类”。只是,大伙看他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先前的不以为然了,似乎此外还多了几分羡慕几分向往,此外还有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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