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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陈姨已经做好了早点,小米粥和炒蛋,是我最爱吃的。桌子的另一边放着母亲的早点,是咖啡与面包片,她喜欢吃的食物向来与我们不同。
  “蔻丹起得真早,有没有刷牙啊?”她总当我是小孩子。
  我却不出声,静静吃着东西,好久后才说:“妈妈要结婚了。”
  这个家除了我母亲,我最熟悉的人就是陈姨,我一直把她当亲人,发生这种事,除了他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什么?”陈姨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
  “她要结婚了,”我重复说:“昨天她告诉我的。”
  “同谁结?”
  “一个男人,我昨天见到他,年纪有些大,但很英俊。”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表露任何情绪。陈姨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坐在椅子上发怔。我吃完东西收拾好桌子,然后搬一张板凳到外面去看书。
  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作家在41岁生日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打开来,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故事。女孩在十八岁那一年初遇迷人倜傥的男人,顿时整个世界都被他占据,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之后的年岁里她先后几次接近这个男人,并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然而每一次重逢,他都记不得她是谁。
  母亲是否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爱一个人,生下一个孩子,却并不打扰他的生活?
  书看到结尾时陈姨走出来,坐在我旁边问我:“蔻丹,你怎么想?”
  我摇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你想要个爸爸吗?”
  我不回答,想能怎么样?不想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十三岁,很快会长大,成年,离开家。他在我最重要的时期没有陪在我身边,那么现在来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这时有个声音叫:“蔻丹姐姐!”
  我转过头,看到墙壁上面露出一个脑袋,是正恩。他用力地向我挥手,陈姨吓坏了:“是谁家的小孩?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快下来快下来!”她匆忙跑过去,拿了一只椅子踩上去,把正恩抱了下来。正恩一见我就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他的玩具——那只发条机器人。
  “这是隔壁家的小孩,昨天迷路了,我正好碰到他。”我跟陈姨介绍,一边对正恩说:“正恩,快叫陈姨。”
  正恩便乖巧地点头:“陈姨好。”
  “呦,长得真好看。”陈姨蹲下来捏他的脸蛋,他又笑了起来,模样实在可爱极了。之后我们一起回房间,陈姨拿来糖果和汽水给他,他抱着杯子趴在桌子的对面看我问:“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回答:“因为我是仙女呀,仙女都不用上学的。你又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病了,”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回答:“我的头比别人的烫,所以老师允许我在家休息几天。”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来找你帮忙啊,仙女都是有魔法的对吧?”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实在是太可爱。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正恩向我背后看去,过了一会儿突然地睁大眼睛。我立刻收住笑,端正坐好继续喝果汁,母亲走到我身后问:“咦?哪里来的小孩?”
  “是隔壁邻居。”我淡淡地说。
  她便不再问,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吃早点。盘子里放着一个煎好的蛋,她用刀子切着吃。气氛忽然沉闷下来,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陈姨在厨房里收拾东西,过了会儿走出来,看到妈妈便向我使了个眼色。
  “正恩,我们去院子里玩。”我拉着正恩的手走出去,并帮她们把门关起来。正恩仰着脑袋问我:“那是你妈妈吗?她好漂亮!”
  我在大树旁边坐了下来,心里一阵忧愁。
  她真的会结婚吗?
  正恩凑过来问:“姐姐,她们是不是要吵架?我爸妈吵架的时候也赶我到院子里玩,把门关得紧紧的。”
  “什么,你父母会吵架吗?”看起来那么和睦的一对夫妻。
  “他们常常都吵……”正恩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也坐到我旁边来发呆。我们就好似一对被人遗弃的小孩,表情充满困惑和烦恼。没多久隔壁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正恩猛地站起来:“啊,妈妈起床了!我该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再见,仙女姐姐!”
  他向我挥了挥手,这一次是从正门跑了出去,过一会儿隔壁院子传来正恩妈妈的声音:“呀,这么早你跑到哪去了?”
  “嘎”一声,门又合上。
  我回到椅子上继续看书,这一天很热,太阳就像一个原本温和的少女,忽然变成凶狠毒辣的野兽。我流了很多汗,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而房间的门依然紧闭,她们会说些什么呢?
  母亲一向对陈姨很好,但她不喜表达,遇到问题时通常是陈姨讲她听。陈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有一些唠叨,母亲却从不计较。据说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去世,是陈姨把她带大的,她跟母亲讲话时直接叫她的名字:琴台,一个古典又雅致的名字。
  而我叫蔻丹,我特意地查过字典,意为红色的指甲,好听归好听,却并没有深意。也许母亲只是因为喜欢红色而取这个名字给我,假如我不叫蔻丹,那么便会叫朱丹、赤丹、红丹,毫无本质的区别。
  我大概,只是母亲的一件纪念品吧。
  纪念那个她爱过的人,或者纪念她曾快乐过的时光。
  我把书扣在膝盖上,突然之间心中充满沮丧。她并不爱我,我在她眼里,甚至不如那些旧唱片。
  大门终于打开,母亲已经整理好衣装,白色的雪纺裙,印着些黑色泼墨图案,她在腰间系着一根宽皮带,顿时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我看着她走出去,然后飞快地跑回房间内问陈姨:“她怎么说?”
  “只说这件事是真的,其余什么也不讲。”陈姨叹了口气。
  我点点头,有些失落地去二楼书房。如果她不肯跟陈姨讲,自然也不会跟我讲。我母亲在想些什么,恐怕没有人知道。
  房间内冷气很足,但我依然觉得身体发烫。书里的那个女人直到临死前才肯把这段感情表白出来,这时候说有什么用呢?为什么爱的时候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我很气愤,用力地扭着魔方,然而没多久就没了力气,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下午时醒来,太阳已经落到西边去。陈姨在楼下喊我:“蔻丹,有你的电话!”
  啊?谁会给我打电话?我并不认识任何人。
  我跑下楼去接过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啊,蔻丹。”
  “你是谁?”我问。
  “我姓李,记得吗?我们昨天晚上见过面。”
  什么?我愣住。
  “我想或许我们应该正式认识一下,下午一起吃饭怎么样?我已经征求过你母亲的意见,她说你同意即可。”
  “我……”我脑袋转不过弯,舌头也开始打结。我所有认识的人都是同生命一起到来的,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为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半小时后我在门外等你。”他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发呆,陈姨问:“是谁?头一次有人打电话找你,还是个男人,听声音年纪不小了吧?”
  “是他。”我说。
  “谁?”
  “要同我妈妈结婚的人。”我尖叫一声,跑上楼去冲澡,身上全是汗渍,头发也乱七八糟。我应该穿什么衣服见他?见了又要说些什么?直接问他是不是我父亲?这样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最终我选了一条乖巧的丝绒裙子,来不及等头发干,只好全部地扎到脑袋后面,涂上唇膏,换上一双绿色的高跟鞋。车就在外面,我远远地就看到他向我招手。
  我紧张极了,走到车前时鞋跟突然断掉,整个人歪倒在车子上。他下车来看了看,然后笑了:“你已经很高了,不用穿这样的鞋子。回去换一双普通的凉鞋就好,我在这里等你。”
  我窘迫地脱掉鞋,光着脚一路小跑回去。为什么穿高跟鞋?因为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些,这样才有跟他谈话的资格是不是?他们成年人总是不肯跟我们小孩子所太多,但实际上,我已经不小了。
  过一会儿再出来时,他依然站在车旁,很耐心地等着我,一脸温和的笑。他替我拉开车门,我便上了车与他一同离开。
  车在市区一家庭院式法国餐厅停下,并不算很豪华的地方,但在市区中间的一条老街上,独立的一家庭院,院子里种着些花花草草,一只竖起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特色菜单,气氛很好。他已经订好了位置,二楼靠窗。我们面对面坐下来,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研究了半天,只点了一客拿破伦饼,他叫了甜点和其他,一瓶葡萄酒。服务员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整个二楼只有我们两位客人,一时间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声,我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开场白。
  最后是他先开口:“我知道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承珏,今年四十一岁,做进口葡萄酒生意,离异一次,没有子女。”
  很诚实的介绍,他没有把我当小孩来看,给了我足够的尊敬。我微微放松了一些,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我父亲?”
  他很认真地回答:“不是。”
  顷刻之间我心凉了一大截,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他轻笑一下,说:“假如你需要一个父亲的话,我相信我可以做好。我也知道,你想要的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父亲,但对不起,我不能够骗你。”
  我低下头,不出声。
  李承珏犹豫了好久,接着说:“你父亲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我抬起头来:“你认识他?”
  “我与你母亲自小就认识,她的事情我不敢保证全都知道,但也并不少。她于十九岁那一年遇到你父亲,他非常的英俊不羁,你母亲对他一见倾心。”
  同我想象中一样,我问:“之后呢?”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但你祖父并不赞同他们在一起,百般阻挠,后来以读书之名将她送到英国去。”
  “我父亲有没有跟着去?”
  他目光微微暗了下来,摇摇头。
  “为什么?他不爱她吗?”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上楼,我看着她将食物一样一样摆到桌子上,渐渐有一些平静,于是重新坐下来。法国菜的外观十分精美,香气浓郁,李承珏替我夹了几片熏三文鱼和生蚝,说:“这是开胃菜,可以配酒喝。”
  那瓶酒的包装上画着一些简单的小花,非常可爱。他倒了一杯递给我,我学着他的样子先放到鼻尖闻一闻,接着晃动杯子。那酒有一股樱桃香,很可人,我轻呷一口,顿时觉得整个口腔都充满甘味。
  李承珏介绍道:“这种酒叫花悦,价格很便宜,但绝对是很好的餐酒。”
  我点点头,把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展示了一遍:“气味宜人,酒体柔顺,名字也好听,适合气氛喜庆的场合。”
  他听完,笑了起来:“琴台一直说你很聪明。”
  一杯酒喝完,我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我问他:“你是不是常常去法国?”
  “也不是,一种酒若卖的好,他们自然会推荐给我们,让我们自己选择。假若真需要出差,公司有专家会去,我是门外汉,只懂得喝与卖。”
  我忍不住笑了。
  吃完第一道菜他才把话题继续下去:“蔻丹,有的时候并不是爱一个人就能与他永远斯守,我们的生命并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家人、爱好、事业。你父亲当时事业刚起步,没有办法跟随你母亲一起远赴他乡。”
  “那么母亲回来后他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生活?”
  “他有这种想法,但你母亲拒绝了,而且,你母亲并没有告诉他你的存在。”
  我睁大眼睛:“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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