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放下那份虚荣，搂着沉睡的爸爸，身体猛烈地抽搐着。我的心中满是愧疚，此刻我是多么希望爸爸可以听到我对他说‘对不起’；告诉爸爸，当年他背着我去医院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

  病魔损坏了爸爸的大脑，使他的右半身瘫痪，还破坏了他的语言能力。平时我要在妈妈的帮助下才能明白爸爸的意思，我的心像是被刺入万把钢针。。。没想到自己和父亲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我天天守在爸爸的身旁，倾诉对他的爱恋。爸爸的眸子中透着喜悦，安祥。我曾天真地幻想，脑血栓就像感冒一样简单，用不了多久爸爸就可以完全康复。我迷恋爸爸睡觉时的样子，那是最美的时刻。我用胡渣在爸爸的脸颊上轻轻摩搓，就像当年小时候他胳肢我那样。。。我向妈妈表示不愿再去上学，希望可以留下来照顾他们。可妈妈还没听完就斥责道，少聿，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家人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国，你却要半途而废！你怎么可以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少聿你记住，不管多苦，妈也要供你上完大学！

为了支付昂贵的药费和我的学费，妈妈卖掉了公寓和汽车，她和爸爸搬进了老城区的一座平房。满目疮痍的老建筑带我回到记忆中童年的时光，竟是如此亲切。我仿佛又闻到奶奶做的四喜丸子的香味，看到哥哥淘气的样子。。。临走的那天，我第一次感到对家的不舍，担心父母的身体。我紧紧搂着爸爸，要他安心养病。爸爸努力地想抬起右臂，可最终还是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肩头。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我没听不懂，妈妈在一旁翻译给我说，努力做人。倏的，我的心头猛烈颤抖，眼泪簌簌掉了下来。。。还记得第一次出国时爸爸就对我说过这句话，当时我不明白它的含义，甚至感觉还有些好笑。如今再次听到这四个字，竟感到如此沉重。

  朵朵白云悠哉地悬在半空，似乎只有它们没有任何变化，冷漠地注视这个世界的沧桑。雪，四溅飞舞，弥漫天际地肆虐我的内心。回到俄罗斯后，我卖掉了汽车。以前从一哥们儿那听说他的舅舅在这里做水果生意，于是我就想把所有的积蓄投资到他的亲戚那里。我在心中快速地拨打着小算盘，估计今后的开销不用再依靠家里，说不定我还可以帮爸爸赚些医药费。我就这样躺在床上，自得其乐地夸奖自己够聪明。可没过多久我就听那位朋友说，他的舅舅赔了。我曾去找过那个水果公司，朋友的舅舅热心地为我解释。。。我听不懂生意人的专业术语，只是知道这位叔叔很实在，一个铜板儿也没给我留下。我苦乐一声，笑自己太幼稚。我搬回到了宿舍，故地重游不免感慨万分。我并不留恋曾经纸醉金迷的生活，只是感慨人生的遗憾太多，太多。在家的时候我从没进过厨房，出了国更是天天都在外面吃喝。我一手握刀，一手拿着鸡蛋，脑子里努力回想曾经奶奶做饭时的情景。看着自己的处女作：炒鸡蛋，我无比自豪。尝一口，不由咸的全身都发麻。我这才发现，鸡蛋上的盐粒儿还在闪闪发光。为了纪念这道大菜，我特别为它起了个名字，美其名曰：水晶鸡蛋！它的价值远远超过咸菜，米饭吃了两碗，可那盘鸡蛋却是基本没动，这到为我省了不少菜钱。从前买什么东西都不看价，只要喜欢就掏钱，现在我是转遍整个菜市场寻找最便宜的菜摊。我甚至为了便宜一毛钱，和摊主争的面红耳赤。这时候我才知道俄罗斯的物价高的惊人，尤其是冬天，各种蔬菜，水果的价格更是让人张目结舌。例如四个青椒就要210卢布（按照当时的汇率，1块人民币大概等于4个卢布）！可想而知，以前我的生活是多么奢侈！不知道俄罗斯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土豆，也许是因为便宜，赶上批发的时候，我也多买几桶。炒土豆，炖土豆，煮土豆，吃的我都快变成土豆的表兄弟了。有一次俄罗斯的同学邀请我去他家做客，说是吃饺子。我一阵狂喜，好久没吃肉了，为了轻装上阵，我还特意饿了一天。可当我吃了才知道，俄罗斯风味的饺子居然也是土豆馅儿的。。。不由感叹，这个民族已经对土豆狂热到了何种地步！我晕呀！！！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相信家庭的巨变，总是回忆从前美好的时光。此时的梦境却是如此真实，我常在梦中看到爸爸靠着泛黄的墙壁坐下，妈妈用蒲扇为爸爸驱赶着炎热，他们时不时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街口，在期待我的出现。。。

为什么人总要历经磨难才会变得成熟？也许，正是为了追忆那天真无暇的童年。

  我利用休息的时间打工，在餐厅洗碗，给人家当临时的翻译。我的俄语启蒙老师安娜非常关心我，当她知道我的生活窘状后便为我介绍了个家庭教师的工作，教两个孩子学习中文，顺便还可以教他们绘画。我无奈地发笑，就我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怎么去教别人，那不是误人子弟么。我怀念张老师，学着她的一颦一笑，认真对待我的小学生，耐心的为他们讲解。

宿舍旁的白桦林有着无穷的魅力，使我对它留恋忘返。偶尔会看到松鼠，它时而端坐在树枝，黑珍珠般的眼睛凝望着火红的天空，似乎它也在感叹造物主的天赋；时而它又上窜下跳，那仿佛带电的脚趾使每一根树枝都像触电一般兴奋起来。在这里，你所呼吸到的空气要比在国内那些人们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所建造的任何一座公园中的空气新鲜的多的多。我不再可意画它的容貌，因为我相信，任何一位画家都不会拥有造物主般的天赋。我期待可以剪下大自然的任何一个角落，然后把它悬挂在家中，那将使任何一副画卷在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就快毕业了，我不由松口气，总算没辜负家人对我的期望。真狠不得立刻就能拿到毕业证书，然后飞奔到家中，向爸爸展示我的成绩。那天我在整理论文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告诉我，爸爸过世了。我怀疑妈妈在给我打电话之前是否喝了N瓶镇静剂，不然她为什么就像是在讲述中国足球又被人家灭了似的，语气平缓无奇。爸爸在临终前再三叮嘱妈妈，要她转告我，好好学习，别急着回国参加他的葬礼，等学业有成再回来拜祭。。。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或许是对痛苦太过麻痹，我惊讶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伤感。

  学习，打工，每天我都把自己累的疲惫不堪，丝毫不给大脑胡思乱想的机会。那天在餐厅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盘子。那个肥头大耳的领班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我杀了他亲爹似的，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我跟本没听领班如何羞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稀碎的盘子发呆。我仿佛看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在瞬间被摔的七零八落。。。猛的，眼泪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似的一下子涌了出来。胖领班诧异我的反应太过强烈，估计他是怕惹出什么国际事端，一个劲儿地道歉，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