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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这样下去不行啊!”徐叔抹了把汗,抬头看看时辰,“远处玉山的雪水消融,水势已经涨起来。如今水渠改道,若是这块巨石再不移开,水流涌将过来,咱们这些人都跑不了。”
  一名士兵俯身,听了听地面深处传来的轰隆声,脸色苍白:“水流马上便要过来了!”
  “要不赶紧撤吧?”
  景云双眸之中直要喷出火来:“这改道水渠若是不能通畅,此计就是败了!一旦败了,要有多少弟兄们死在这长风城下!”
  他二话不说,直接脱了身上盔甲,露出身上精壮结实的肌肉,跳下半人高的水中便去推石头。韩维桑的力气自然不如这些男人,心念一转,忽然骂自己太过糊涂,叫来了数名士兵,示意他们将这两日砍下的松树搬过来:“一头抵在石头与地面缝隙间,用力撬另一头,大伙儿一起用力,把石头撬开!”
  汉子们纷纷跳下了水渠,竖起一根又一根撬棒,石头略略动了分毫,众人一阵欢呼。只是尚未开心多久,忽然见到远处山间第一波雪水化成的巨浪汹涌奔来—
  “水!大水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唯有景云面容不动,喝道:“再撬一次!”
  “一,二,三!”
  男人们低沉的吼声中,巨石终于被撬动,轰隆隆地滚向一侧。
  新的渠道打通!
  众人来不及欢呼,忙不迭地四肢并用爬上两边高地,恰好与那山间洪流擦身而过。
  那万马奔腾的水流之威,令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大惊失色。
  山洪由上至下,奔腾浇灌那燃烧着的整座山头,蓦然间水火相接,天地间起了浓浓一股黑烟,几乎将视线遮蔽起来。而长风城正在交战的两军听到这巨大声响,无不望向城东那冒起粗壮浓烟墙壁的山头,甚至忘了彼此厮杀。
  轰隆隆!
  轰隆隆!
  ……
  数十声巨响之后,那巍峨壮阔的独秀峰半座山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慢慢下滑,生生断裂了!
  守城的士兵们表情变得惊恐—这山,竟然炸裂了!
  “妈呀!快跑!”
  “要被活埋了!跑啊!”
  在这天地之威中,士兵们扔下武器便开始奔散,王老将军站在城头,眼看着独秀峰被炸裂,尘土飞扬中,天地齐暗,五指不见,忽地惨然一笑。
  早在半月前江载初命人放了这场大火,烧烫了整座山头,想必他又遣人去山后改挖渠道,将今年第一波雪水化成的山洪引向整座烧得发烫的山。
  遇热的山石蓦然间被浇灌雪水,自然炸裂开!
  强攻是假!原来这才是江载初的本意!
  独秀峰这一倾倒,虽不至于湮灭整座长风城,却足以让城内每一个人闻风丧胆,全无斗志!
  便在这瞬间,一直在军阵后蛰伏的神策军,也是江载初的嫡系军出列,齐整上前,开始攻城!
  号角吹响,早已失去斗志的守城军丢盔弃甲,而养精蓄锐至今的神策军不费吹灰之力登上墙头,手持火把,在沙石弥漫间开始攻城。
  王老将军看着眼前节节败退的情景,慨然而立,手持佩剑,当先一呼:“所有守军跟随我的将旗,死守长风城!”他的亲卫军不过千人,却无一人逃跑,在败退的人潮中如同中流砥柱,牢牢拖住了神策军。
  三个时辰之后,地动之声渐渐平缓,天空不再漆黑不见五指,渐渐露出一片阴霾来。
  胜败终分。
  这座慑人的城池终于缓缓降下了巨大的城门,仿佛是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历经了伤痛的洗礼,迎接新的主人。
  江载初策马而入,战争已近尾声。
  “王老将军呢?”
  “王老将军带着最后一支亲卫队,退入了将军府死守。”
  “让连秀殿后,清扫战场。”江载初闭了闭眼睛,“余人随我来。”
  至今,他都对这长风城的街道极为熟悉。
  跑过这练兵场,再往右拐,便是将军府。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响,他闭上眼睛,仿佛还在幼年之时,在练兵场上折腾得满身是汗,只盼着回将军府换身衣裳。
  “吁—”
  乌金马停在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上围得水泄不通的将士们让开一条路,江载初下马,叩响大门。
  苍老的声音从容镇静,如同往日:“何人?”
  “江载初。”他忽而挂起一丝笑,答得骄傲。
  大门打开,王诚信老将军一身血污,抱着自己的长刀坐在庭院中,拧眉看着来人。周围是他剩余不多的亲兵们。
  “将军,可以进来吗?”江载初静静站着,带了腥味的风拂在脸侧,却衬得这年轻人越发眉目如画。
  “进来。”老将军伸手召唤。
  “将军,朝廷无德,你可愿来帮我?”上将军持剑驻地,以示尊礼,言谈间并不似刚刚生死相搏,仿佛故人交谈。
  “老夫说了,若是年轻上数十岁,说不定也跟着你一道反了。”老将军摸了摸胡子,“只是今年都已经七十九了,若再变节,岂不是被人笑话?”
  “是。”江载初恭恭敬敬道,“学生不敢勉强老师。”
  “那便好,那便好!”老将军仰头大笑,神色极为坦然,声音却渐渐转低,变得柔和,“师父知道,这些年……你心里很苦。”
  江载初定定凝视他良久,种种错综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回复到平静无澜。
  “……这一战,你做得很好。”老将军用嘉许的语气续道,“往后也要这样走下去。”
  “是,师父。”
  一老一少不再说什么,江载初转身离开,走至门外,那扇门重新被重重关上。
  里边传来老人慷慨豪迈的声音:“孩子们,陪我战死此处,你们怕吗?”
  士兵们齐声怒吼:“追随将军!死守长风!”
  “神策军何在?”上将军背对将军府,轻喝。
  “在!”
  上将军负手望了望天,用不见起伏的声音道:“攻下将军府。反抗者,杀。”
  此刻独秀峰水渠旁,挖渠的军士们一个个坐在高地之上,只看着奔涌而去的洪流,累得脱了力。
  “清点人数,下山。”
  “将军,少了一十三人,皆是洪流来时来不及爬上被卷走的。”
  景云静默片刻,环顾四周,心头忽然觉得一丝不安,叫来亲卫:“韩维桑呢?”
  “韩维桑……也在这十三人中。”
  景云怔了怔,忽然大喝:“谁都不许走!把韩维桑找出来!”
  将军府最后一战已经结束。
  江载初踏入府中时,兵士们站在庭院中提了井水,正一桶桶地冲洗地上鲜血。
  他的神容看似无异,只在踏入书房之时,看着门槛前那块青石板,略略怔忪了片刻。
  “上将军,王老将军的尸体已经收拾稳妥。”
  “厚葬。”江载初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只觉得心口那极厚重的压迫感令人透不过气。
  “景云下来了吗?”
  “左将军还在山上……”侍卫眼神略有些闪烁。
  江载初蹙了蹙眉:“怎的还未下来?”
  “说是水渠挖成之时,有人被洪流卷进去了,至今还在搜寻。”
  “何人被卷进去,左将军说了吗?”江载初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模模糊糊的,又令人难以置信。
  “左将军没细说,只让人传话说……他会把人找回来。”
  江载初霍地站起,大步走向门口,然后脚步即将跨出时,他却又将步子收了回来,立定在那里。不知不觉中,扶在剑鞘上的右手青筋暴出,他一字一句:“传令景云,找不到便算了,给我回来!”
  战后的事务相比起战时,要琐碎繁杂得多。
  往常战场的清扫会交给孟良,而军力整顿与占领地治安则会交给相对谨慎的连秀。江载初在将军府中也是通宵未眠。
  江载初今日的处断较之往日,并不算果断,常常要反应片刻,才会回过神。然而越是这样,手下的将领们便越发的提心吊胆,总觉得一个说不对,那双微挑的凤眸中便寒光一现,仿佛是利刃插来。
  “左将军回来了。”侍卫推门来报。
  江载初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放下:“传。”
  景云进门时疲惫不堪,发丝纠缠,衣服上满是淤泥,哑着嗓子道:“将军,恭喜将军攻下长风城。”
  江载初上下打量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倒是景云看着他与往常无异的神情,继续道:“我刚刚把人都带下来了。有几个被冲走的,也都找回来了。”
  江载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笔尖上,淡淡道:“好,去休息吧。”
  与一众同僚打过招呼,被戏称为“泥工”的左将军景云便退出了书房,只是在出门转身之际,他又看了上将军一眼,心中唏嘘片刻,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庭院里,景云顺手接过军士手中的木桶,里边满满一桶冰凉井水,手一倾,哗啦一声便当头浇了下去。身上淤泥被冲刷下去,他顿时轻松很多,却想起适才在山上那一幕,忍不住心惊胆战。
  韩维桑的确是来不及爬上高地便被洪流卷走。他命令士兵们漫山遍野搜寻时,其实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在他心底,甚至隐隐地觉得,若是这女人死了,那是真的很好。江载初三年前心死过一回,如今再死一次,不过是难过上一段时日,那也便好了。
  到了后半夜,山下传来了上将军的命令,只说“找不到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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