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借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呀,”我说道,“干吗非让我假扮你的女朋友?难道……你们家跟珍的家是世仇?!就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
周皎没说话,我继续没心没肺地说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你们俩只能用喝毒药来威胁他们了……”
“不是那么回事,”周皎说道,“之前我刚跟珍在一起的时候,我妈跟珍的妈妈见过一次面……你是没见过那阵势……”
“什么阵势?”
“法国大革命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也不过是一颗小土豆!”周皎皱着眉头说道,“第一次见面就大吵了一架,这还让我活吗……我妈说一定要让我跟珍分手。”
“你怎么说?”
“我假装答应了呗,”周皎说道,“不然我妈说等我毕业就去她的牙医诊所帮忙,我一闻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啊!我跟他们说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你先帮我应付过去。”
“那你们不是早晚还要面对的吗?”我说道。
“哎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周皎求着我说,“先把现在应付过去再说!”
“你妈跟她妈为什么吵架?”我问道。
“还不是将来结婚以后住在哪里的问题吗……”周皎答,“我妈说在北京买房子定居,她妈说他们的女儿还是得回上海……”
我真为这两个妈妈感到难过,自己的孩子都从未想过将来,她们又何苦来为他们做决定呢?正在我犹豫的间隙,周皎的公寓门铃响了,他马上对我作了个揖就差给我磕头了便跑去开门,我有些庆幸,还好我见识到了一个最真实的他,并不是我喜欢的能为自己做主的大男人,他只不过是个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没断奶的小男孩罢了,我怎么从前没看清。
我终于见到了周皎在大使馆工作的爸爸和牙医妈妈,他的爸爸个头不高,国字脸,典型一副中年人不苟言笑的样子,没什么特别。他的妈妈真是个让我惊艳的大美人,虽然人已步入中年可却保养得非常好,几乎看不见什么皱纹,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周皎偏像他妈妈多一些。
“这就是储希吧?”周皎的妈妈对我说道。
“叔叔阿姨好!”我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快坐快坐,别拘谨。”周皎妈妈说道,“听伟嘉说,你也是北京人?”说着和周皎的爸爸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我跟周皎坐在电视旁边的椅子上。
“伟……伟嘉?”我挑了下眉毛问道。
“我小名……”周皎扭过头在我耳边小声提醒道,“我小名叫伟嘉。”
“你怎么起了个猫粮的名字……”我咬着后槽牙小声对他嘟囔道,然后赔着笑地对周皎妈妈点了点头。
他爸爸没有说什么话,一直都是他妈妈在滔滔不绝,随后又问了我我们家都有谁家人做什么工作我现在在巴黎读哪所大学什么专业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之类的问题,就像迫击炮一样,然后还问我:“伟嘉毕业后是要留在巴黎的,基本上是长期定居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我还没有想好。”这个是实话,如果毕业后能找到工作我可能会在巴黎逗留一段时间,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我是肯定要回北京的。
“哦,那如果你回北京了伟嘉他留在巴黎,你们就是异地恋啦?”周皎妈妈一摊手说道,我听到“伟嘉”这个名字还是不能跟周皎挂上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跟我说过他小名叫“伟嘉”,他一点都不在乎我,所以这种亲昵的带有家庭感的称呼他当然没有必要告诉我。
幸亏我没跟这袋“猫粮”在一起。
“孩子们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周皎爸爸突然说话了,我觉得他很明事理。
“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周皎妈妈对他说道,“异地恋,每天都会哭哭啼啼,尤其是女孩,到时候她非要伟嘉回北京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让他过来了,到时候那个女孩一句话咱们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我知道珍毕业后是肯定会留在巴黎长期定居的,她跟周皎完全不存在异地恋的问题,可上次他妈妈又拿出“结婚后在哪里买房子”来说事。我想这个妈妈大概不想让儿子太早交女朋友,不想让另一个女人把儿子的心魂牵了去,以后就不听她的话了。敢情周皎的妈妈不是真打算见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而是去拆台的。我敢说在她心里没有一个女孩能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一时间我很想告诉他们我跟周皎只是普通朋友,不会把他们的儿子骗到别的地方去。可我心想这件事总归是事不关己,不如先帮周皎渡过这个难关。我忽然特别同情珍将来要面对这样的婆婆,还心存侥幸我未来的婆婆一定不会比她还恐怖。
坐在那里我感觉特别别扭,但对周皎的妈妈却又厌恶不起来,因为我挺能理解她害怕失去儿子的那种心情的,虽然她说了我好多句“嗯,是小户人家”“样子也就算马马虎虎”“是不是有点萝卜腿”之类的话,但我对能很痛快地在我面前说出对我喜恶的人,多半都不会太过于反感。
我一直在生陈洛宇的气,我不知道他究竟对我有没有好感,还是仅限于“一般”。
就在周皎的妈妈还在陈述异地恋的种种不方便的时候,门口响起了钥匙捅门的声音。
“你快来帮我拿东西,沉死了!”珍从超市帮周皎买了一大堆日用品回来。
我都忘了当时究竟是怎么收场的了,我只记得周皎的妈妈和珍一起向周皎开火,那一瞬间我真同情他,面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再不能左右逢源。
珍真是个冷静的姑娘,虽然在气愤的同时她也会骂骂咧咧,但是她没有哭,最后深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对周皎说了两个字:“分手。”
周皎和他的爸爸妈妈都不说话了,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拉着珍离开了周皎的公寓。周皎可能是碍于他妈妈的面子,他也没有追上来。
回到我们的公寓之后,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以为她是在故作坚强。
“放心吧储希,”我安慰地拍了拍珍的肩膀,她转过身对我说道,“没有谁我都一样能活得好!”
“……周皎他不是故意的……”我解释道。
“我知道,”珍说道,“他怕他妈妈不是两三天了,我还以为他会为我改变。”
“……”
“储希,你们又重新在一起了?”珍问我。
“啊,没有!你可别误会!”我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帮他忙,你知道,他妈妈有点……”
珍笑了笑,便回了她的房间。这时宁野又打来了电话:“储希,沈家碧去巴黎了。”
我怔了怔:“她来巴黎干什么?”还没能从刚才的乱战中缓过神来,“不会是找我来吧?”
“不知道,好像又是去找某个男人了。”宁野说道,“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我问道。
“……”
“听着,你别再对我说你跟沈家碧的事情了,”我不耐烦地说道,“我没兴趣!”
挂了电话之后,我不清楚要不要再打电话给他道个歉,为我刚才的失礼。回打过去,我又该说些什么好?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一个学校小组活动的同学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我们要去另一所大学做课外实验交流。她问我你今天怎么没来,我脑筋一转很快皱起了眉头说我今天生病了,还假意咳嗽了两声,对方没有理会我,只是冷冷地简单说了一句:“你应该提前打电话通知我们。”
我觉得我真失败。
从床上爬起来,我披了一件外套走出了公寓,晚上的空气有点污浊,净是白天烟尘的气味。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很不好,连开个门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主人。我想要逃回家去,却发现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目的地的流浪汉,随便捡件衣服穿,随便找点东西吃,但这些我都能忍。我唯一忍不了的就是爱情这种东西于我来说,也是瞎猫碰死耗子的事。
陈洛宇跟我说过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是为了逃避来到了巴黎,他甚至有想过再偷渡去南非,因为过往的有些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问他都是什么事,他以最快的速度岔开了话题。
周皎可没打算跟珍分手,我还在想如果他就这么放手了,真的是他残留的那点男子气概也随着我放在卫生间的那瓶劣质香水一样挥发得一滴不剩。
我不怎么在乎他究竟会不会跟珍在一起,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再频繁地打扰我的生活,可周皎有事没事就向我打听珍的近况,把我逼急了我就会对他嚷嚷:“你就不能自己去问她吗!”
周皎便会展现出一副比他当时跟我分手时还要无辜的表情:“储希,我可是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了!你可得帮我。”
他真不怕把舌头闪着。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他的“ex”,让自己的“ex-girlfriend”(前女友)去撮合自己和现任女朋友和好,我再也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事了!
我想搬家。
珍开始带其他的男孩子回我们的公寓,有说有笑,还频频给我打眼色。我特想知道这个眼神是希望我别告诉周皎呢,还是让我告诉周皎好让他吃醋。
我趁她交际的空隙问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珍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什么意思呀。”
我觉得真没意思:“那周皎要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我该怎么说?”
“都行,”珍说,“反正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他们两人后来因此又大吵了一架,我都忘记我到底在中间说什么了,以至于他们最后把矛头都指向了我,弄得好像是我拆散了他们一样。我只记得我一句想要拆散他们的话都没有说过。
我开始上网找房子,约见一名房东,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急吼吼地要租她的房子。这真是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标准的鹅蛋脸深眼窝,还有一个像赫本那样美丽的翘鼻子,她还特别会讲笑话,随便说几句话就把我的委屈和难过一扫而光。而且房子的位置也不错,紧挨着蓝带法餐学校。
我正在纠结我是给保罗打个电话,还是给陈洛宇。我心里仿佛有个小天平,不知不觉就倾斜了。既然他说之前那个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想要相信他一次。
“我准备搬家,已经找好了房子,”我在电话里说道,“你能来送送我吗?”
“好,你干吗要搬家?”陈洛宇问道。
“回头再说吧。”我叹了口气。
我回公寓收拾行李,发现我的全部身家除了珍送我的那个古驰钱包和我的笔记本电脑,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我想把这个钱包留在我的床上向珍宣告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可又觉得那是不是有点过分。我把那个古奇钱包放下去再拿起来,放下去再拿起来,折腾几个来回却被珍看见了。
“储希,你在干吗?”珍端着水杯走进我的房间问道,若无其事,好像把他们之前责备我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我还是拿上了那个钱包,拉上了我的行李箱,“我要搬家。”
“搬家?怎么没听你提过?”珍跟我到了门口说道,“为什么要搬家?”
我心里还是有些动容,却懒于再解释什么了。陈洛宇的车停在我们公寓门口,他接过了我的行李箱,问我还要不要再考虑下,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开车了。我看见珍还在跟陈洛宇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什么,好像在说:“她究竟怎么了,在发什么神经?”“我也不知道,先让她冷静下吧。”
我坐在陈洛宇的车上开始耸鼻子,用来掩饰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奇怪声音。
“究竟怎么回事?”陈洛宇转过头问道,“好端端的干吗突然要搬家?”
“我不想说,”我木然地答道,“我想打人。”
陈洛宇转过头笑了,他的笑容真是好看,嘴唇呈现一个优美的弧度。
“你这个小丫头,人不大脾气倒不小。”陈洛宇笑着说道,“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忽然感到窒息,心里很疼:“我学不会了,我想打人。”
陈洛宇趁着前方红灯停车的时候看了我一会儿,我没有转过头跟他对视,我怕我看呆了时会对眼,那就简直太有喜剧效果了。而我现在迫切想表达的心情,是坚决不能出现什么喜剧效果的。
“那我让你打。”陈洛宇说道。
说着我就咬着嘴唇在他的后背“咚”地打了一拳,甚至还有回声。
“……这天天吃炸鸡翅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啊……”陈洛宇龇牙咧嘴地哼唧道,“不过你可千万别把我打死。”
这时车又开了起来,“为什么?反正打死你我又不会掉块肉。”
“……你想啊……”他说道,“把我打死了谁还请你吃炸鸡翅呀?谁还能忍受你吃多了炸鸡翅变成一个大肥婆的样子呀……”
“你能忍受?”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