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跟在沈昱身后,刚走到曦云宫门口,一只花瓶咣当在她脚边开了花,碎片四处飞溅,同时入耳的还有翩叶公主清脆却饱含怒意的声音:“谁都不许进来,要劝本宫乖乖和亲?你们想都别想!”
沐寒无奈地摇摇头:“让老师见笑了,翩叶丫头就是这脾气。刚才锦妃和容妃都来劝过她,结果全被她骂走了。”
沈昱眼角笑意如墨水在纸上晕开,渐渐扩散:“四公主,我不是来劝你和亲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人可以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老师,父皇还没……”
“太子放心,我自有分寸。”沈昱单手背在身后,看似胸有成竹。沐寒向来相信他,也就不再多说。
这话果然奏效,不一会儿翩叶就走了出来,一见来人是沈昱,马上笑逐颜开:“是你啊沈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边说着边把一干人领进曦云宫。
再次见到翩叶,宁若心中百感交集。翩叶越长越漂亮了,不过还是没离开小时候那个模子,眼睛大大的很清澈,笑起来两颊会有酒窝。
曦云宫富丽堂皇,足以见得皇帝对翩叶有多宠爱。可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确是遍地的狼藉:瓷器碎片,花的残枝,被撕碎的书画,被墨水弄脏的衣裙……
宁若骇然。她在家的时候,一不开心也习惯砸东西,可是跟翩叶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偏翩叶还不以为然,依旧笑吟吟的,一直缠着沈昱问他有什么好办法。沐寒太子无奈地看了妹妹几眼,打从踏进曦云宫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没展开过。
毓秀搬来了椅子,坐定后,沈昱才说:“公主大可不必担心,皇上是不会答应把你嫁到戎国和亲的。”他的声音极其温和,如入口的清茶,让人不自觉的就会安下心来。
“何以见得?”问话的是姜沐寒。
“戎国人生性好战,觊觎我邺国富庶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戎国远处大漠荒芜之地,百姓温饱尚成问题,若真挑起战争,他们的损失必定远远大于我们。近几年来西北的小动乱不过是他们敲山震虎的把戏,真要开战,他们没这个胆子。”
“老师刚说的,沐寒也明白。”姜沐寒道,“正好这几年西北蝗灾、旱灾不断,他们只是借题发挥,以此作为筹码和我们讲条件。我们能想到的,相信父皇心里也清楚。可是西北向来是邺国最贫困的地区,眼下又连遭天灾,如果他们长此以往地在边境挑起战乱,百姓心里定会怨恨。为君之道,重在民心,民心散,国就散了。”
沈昱点头赞同:“殿下说得好!所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边境动乱,殿下可向皇上进言,推荐镇国将军之子荆楚为主帅,前往西北主管此事。我与荆楚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他定能胜任此事。西北天灾一时半会儿无法根治,但我们可以将西北的百姓南迁,安置在关内的青州、郦城一带。相信殿下心中已经有了合适人选,昱就不多言了。”
“听老师一席话,沐寒茅塞顿开。我明天就向父皇奏明——翩叶,这下你可放心了?”
翩叶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掩饰不住:“我们拒绝和亲,万一戎国那有胆没脑的皇帝一气之下真的向我们宣战呢?”
“那就迎战!”沈昱道,“戎国在邺国的西北,黎国的正北,他们要打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主意,若真答应和亲,他们正好借此发挥,下一步棋估计就是黎国了。月前出使黎国,我和黎王提过戎国之事,黎王答应,一旦战发,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沐寒大放异彩:“原来老师早就想到了。有伽蓝公子,实乃我邺国之福啊!”
宁若一直扮演者旁观者的角色,却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在了耳中。如果说之前她对沈昱只是尊敬的话,现在完全算得上景仰了。沈昱这人心思深不可测,他不但能想到你所想不到的,而且永远会先你一步猜到你所想的,似乎任何难事在他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她暗暗庆幸,这样的人,幸好不是敌人。
再看翩叶,她先前的烦恼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神采。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眉问沈昱:“又要派人戍边,又要南迁灾民,肯定需要不少银两吧?”
“哈哈,我们的四公主还挺忧国忧民的啊。”沐寒笑着说,“放心,军饷的银两国库完全可以拨出。至于灾民,刚刚惊鸿山庄的大公子向朝廷捐赠了十万两,再加上父皇先前准备的,完全足够。”
翩叶眉间的愁绪还是没有散开,她向四周扫了几眼,幽幽开口:“光顾着生气了,我砸坏的这些东西肯定值不少钱吧,早知道应该兑成银子发给穷人——太子哥哥你也是的,我砸我的,你还搬东西来给我砸……”
沐寒哈哈大笑:“傻瓜,那些都是赝品。你每次发脾气都爱乱砸东西,我特意派人去民间集市上买了些最便宜的赝品回来,专门给你砸的。”
翩叶气结。
宁若也彻底傻眼。太子这招跟堂哥如出一辙!她生气的时候也爱砸东西,家里的仓库不知道放了多少赝品瓷器,每次她发火,管家就源源不断地搬进来供她解气。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跟谁学的。
安抚好翩叶公主,沈昱便起身告辞。翩叶心情很好,沐寒数落她她竟然也不还口了,乖乖地跟在后面,说是要亲自送他们到宫门口。她一心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快感中,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块碎片,失声尖叫,眼看就要摔倒。而她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堆瓷器残片。
沈昱和沐寒同时转身,然而走在最后面的宁若先他们一步,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抓住翩叶的手臂往后一拉,由于用力过大,她们都失去了重心,齐齐往后面倒去。翩叶又是一声尖叫,摔在了宁若身上。
宁若忍着疼:“没事吧公主?”
“没事,谢谢你了。”翩叶挣扎着起身,眼神晃到宁若身上某处,猛然愣住。她一把抓起从宁若脖子里露出的玉坠,激动不已,“我认得这个,你是宁若?你是宁若!真的是宁若吗?”
宁若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怎么了?”沐寒把翩叶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沈昱也向宁若伸出右手,看向她的眼神温和却没有波动。宁若咬着嘴唇,这是他第二次把手伸给她。还记得上一次,她没有理会。
没有多做考虑,宁若鬼使神差将手递给了沈昱,沈昱稍一用力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替她拍去了身上的灰尘。
翩叶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她上前拉住宁若的手,兴奋地对沐寒叫道:“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宁若,阿谧姐姐的妹妹,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的。”
“澹台二小姐?”沐寒眉头蹙起,仔细盯着宁若看,“不可能,刚才我们见过澹台明宇,澹台明宇什么都没说。”
宁若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身份就这样暴露了,她无从辩白,只听得见心跳一次比一次快。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翩叶突然捋起她的袖子,继而笑着对她说:“我就知道你是宁若,这道疤还是我们一起爬树的时候摔的呢。你看,我也有——”
翩叶拉开自己的袖子,果然有一道比宁若稍长的疤痕。
“我……”宁若忽然想起过往的种种,以及去世的母亲,声音哽在了喉咙口。她不敢去看沈昱,却又耐不住好奇,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
沈昱面色如常,眼神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在宁若的印象中,他永远是这个样子,天塌不惊。
沐寒的眼神在翩叶和宁若之间来回,又看了看沈昱,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刚要开口,沈昱先他一步道:“殿下,澹台小姐的事日后我再向你解释,殿下暂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可是她……”
“翩叶!”沐寒打断她,对沈昱点点头,“既然老师这么说,那我也不便多问了——二小姐,初次见面,失礼了。”
宁若回以一笑。心想,太子果然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不愧是沈昱的学生。
“殿下、公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昱就不打扰了。公主若是想找宁若叙旧,日后定是有机会的。”说完,沈昱回头看了宁若一眼,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等。”翩叶忽然想起什么,眨着眼睛问,“宁若,阿谧姐姐真的要比武招亲啊?”
“什么?”这下轮到宁若吃惊了,“比武招亲?我姐姐?”
“是啊,坊间穿的沸沸扬扬的,说半个月后澹台宁谧要在烟雨楼比武招亲。”
姐姐喜欢的不是展云鹏吗?她怎么可能会做比武招亲这么荒唐的事?万一……
沐寒睨了翩叶一眼:“坊间传闻……你怎么知道坊间有这传闻的?”
“我……”翩叶支支吾吾半天,“我昨天偷偷溜出宫去玩,就,就听说了。”
沐寒使劲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了翩叶几句。
他们之间的对话宁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想着,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会谁的主意?就算是假的,姐姐第一美人的名声在外,谣言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肯定有不少人专程赶去惊鸿山庄,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别想那么多了,先回去吧。”沈昱走了几步,又停下,然后朝曦云宫门口走去。
宁若回头朝翩叶挤出一个微笑,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