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歌正在气头上,走起路来步履飞快,宁若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回廊的假山旁。一路上她横冲直撞,碰掉了好几个丫鬟手中的托盘。恰好三夫人散步至此,把她给拦了下来。
“见过三夫人。”宁若朝三夫人欠了欠身子。
三夫人没理她,皱着眉天训晚歌:“你这是干吗呢?堂堂侯府千金,一点都不顾自己的身份,瞧你现在像什么样!”
晚歌撇撇嘴。
三夫人又道:“走这么急,要去哪里啊?”
“我……”晚歌语塞,总不能说去找沈昱理论吧。
宁若赶紧帮腔:“回夫人,小姐她被关了这么久,心情难免有些烦躁,透透气就好。”
对于这个答案,三夫人还是理解的。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好啦好啦,你爹也是为你好,这不是提前让你出来了吗。对了,乖女儿,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在凌宵园的飞天一舞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不愧是我的女儿,娘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了。以后看谁还敢说我女儿没别人有出息。”
“飞天一舞?舞个鬼啊,那又不是我……”
“小姐,”宁若忙打断她,“你不是说要约了简公子一起去散步吗,我们走吧,不然简公子该着急了。”
这句话果然很受用,三夫人一听晚歌约了简宁枫,马上把别的事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笑得跟朵花似的:“是啊是啊,晚歌,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嘱咐了几句,三夫人喜滋滋地走了。
宁若松了一口气,晚歌这脾气再不改改,那点事迟早穿帮。她睨了晚歌一眼:“我的好小姐,拜托你下次说话之前想想好,多悬啊。万一下次不小心把你和睿王爷的事说漏嘴了,三夫人会气疯的。你也知道她以前是……”话在这里止住,宁若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看了晚歌几眼。
晚歌自知理亏,含糊应了一声。这么一闹,再加上宁若刚才提到了睿王,她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半了。
昨天趁着换衣服的空当,宁若易容成了她的样子,而她和睿王从后门偷偷离开了。他们早就有过约定,但这段时间沈霆罚她闭门思过,她溜不出去,只能趁“花神祭”的机会偷偷见面。
见晚歌面色缓和了很多,宁若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拉晚歌回去,谁知两人刚一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简宁枫那张笑得有些刺眼的脸。她的心一颤,晚歌被她拉着的手也是一颤。
晚歌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她看不顺眼,照样不给好脸色看。她拉着宁若大摇大摆往前走,经过简宁枫身边的时候,毫不掩饰地用嫌恶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宁若则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
“两位姑娘,今天天气不错啊。”简宁枫主动打招呼。
晚歌不耐烦:“让开让开,别挡路。”
“咦,我刚碰到三夫人,她不是说你等我跟你一起散步吗?”简宁枫笑得贼兮兮的,“晚歌小姐,昨日一舞摄人心魂啊。简某真是大开眼界,原来小姐不仅仅只是剑舞得好啊。”
他不提这个倒也罢了。宁若心里冷哼,那日他是故意提出和晚歌切磋的,看似招招忍让,实则步步紧逼,要不是沈昱及时把晚歌带走,晚歌受伤的事必然是瞒不住了。忽然又想到刺客来侯府的那个晚上,简宁枫提醒过她,沈昱其实什么都知道。
这么看来,简宁枫当时必然是知道了晚歌受伤藏在她床上。那么,他们知不知道晚歌和睿王……毕竟晚歌那天晚上溜出去是为了见睿王呀。
一股凉意从脚底心直往头顶上蹿。宁若不敢往下想,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简宁枫。
此刻三人各怀心事。简宁枫狐狸一样笑得很狡诈,宁若低头不说话,晚歌更是气得几欲上前和简宁枫拼命了。
气氛正尴尬时,简宁枫突然转了话题,他抬头朝远处道:“水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宁若和晚歌同时回头。回廊间水绿一袭白衣,轻纱遮面,正慢慢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丫鬟雅蓉。
宁若暗自偷笑。尽管昨天沈昱及时拉着水绿跳进湖中,可她还是被蜇得不轻,不然也不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一想到水绿满脸红包的样子,宁若心里就特别痛快,憋了这么久的恶气总算是出了。正得意,身边扑哧一声。晚歌忍不住笑出声来,掩着嘴朝她使眼色。二人眼神一交流,心领神会,别过头去偷笑。
水绿没有理简宁枫,走近了,幽怨地扫了他们一眼,继续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简宁枫不死心,挡住她的去路:“问你怎么不说话?受了伤也不好好在房中休息,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用你管,我要回家!”水绿语气不善。
“你要回芳华谷?这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好!要回去可以,好歹等你脸上的肿消了啊,不然你爹该怪我没照顾好你了。”
宁若闻言笑得肚子都疼了,晚歌故意点破简宁枫:“哎呀,简公子真不会说话,你这样说,水绿姐姐会以为你不是真的关心她,而是担心会被她爹怪罪呢。其实我们都知道,你是真心关心水绿姐姐的伤势,是真心的!”
简宁枫脸色一僵,却不得不对晚歌挤出微笑,完了又对水绿笑了笑。水绿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简宁枫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讪讪地僵着。
这一切落入宁若眼中,她觉得,如果没有面纱挡着,水绿的脸色一定和她的名字一样,是绿的。就连一旁的雅蓉也为自家主子愤愤不平,对简宁枫绷着一张脸。
笑完了,宁若又偷偷打量起水绿来。她今天穿得格外简单,不带任何花纹的白衣服,头上只插了一支桃花簪。那簪子格外精致,看得出来制造它的工匠是下了番功夫的。
似乎水绿很喜欢桃花,宁若好几次看见她拿着绣有桃花的帕子。她猛然明白,为什么昨天水绿没挑绿衣服而是挑了粉色的,那身粉色的衣服上,可不就是绣满了桃花吗!
宁若暗暗记下了这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和水绿之间的事还没完呢,水绿欠姐姐的,她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
思绪飞了很远很远,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再一次在宁若的脑海中重现。
那一年深秋,山庄后院中的枫叶全红了,成片成片的枫林,美得惊人。堂哥派家丁带消息来,请她和姐姐回山庄小住,她正愁在山上闲着无聊,欢天喜地应允了。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堂哥让她们下山,其实另有目的。
身边的丫鬟们好久没下山玩了,各个都很兴奋。她带着她们在枫林中一边奔跑玩闹,一边挑拣最红的枫叶。玩得正开心,阿汐急匆匆跑过来,大喊:“不……不好了……二,二小姐……”
“怎么了阿汐,你慢点说。”
“大,大小姐她……公子,公子……”阿汐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个急性子,等不及阿汐静下心来把话说完,将手上的枫叶一扔,急急忙忙跑开了。夕阳西下,将半边天映成了火红色,晚霞绚丽,被她抛起的红叶在空中飞舞,美丽如斯。
她气喘吁吁跑到前厅门外,刚要进去,不经意间听到了堂哥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薛公子这是何意?”堂哥的话中似有不满。
那人道:“大公子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薛某的意思。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说了,我不能娶令妹!”
“哦?可能在下记性不好,两个月前,不知是谁跪着求我把阿谧下嫁于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照顾阿谧一辈子。这个人,不是薛公子你吧?堂堂薛家大少爷,岂会这般言而无信。”
听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屋子里那人是江湖四大家之一,通州城薛家的大公子薛庆,也就是两个月前跪在堂哥面前,发誓要一辈子对姐姐好的男人。
两个月前,她和姐姐尚住在山中,这件事是从堂哥的丫鬟秋儿那里听来的。秋儿为了讨好她,绘声绘色把全部过程描述了一遍,其中提到最多的,无非是薛庆有多么多么英俊不凡,多么多么仪表堂堂。这把正在家中做客的葛天行气得不轻,葛天行喜欢姐姐也不是一天了两天的事了,可惜姐姐始终视他为兄长。
听秋儿说完之后,她心里还是替姐姐高兴的。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肯跪在堂哥面前求他把妹妹下嫁,可见他是真心对姐姐好。
可谁曾料到,就是这样一个为姐姐不惜抛开膝下黄金的男人,现在却跟堂哥说,他不能娶姐姐!这才仅仅过了两个月啊!
气愤之余,她更多的是纳闷。于是继续往下听。
薛庆说:“这事的确是薛某做得不对,请恕……”
“薛公子多虑了。”堂哥打断他,“其实阿谧也反对这门亲事,跟我闹过好几次,我正愁不知如何向公子开口。如今这样正好,所幸我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公布,公子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毕竟女儿家名声重要。”
薛庆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是自然,只求大公子和小姐不要怪罪。”
“在下有一事不明,希望薛公子解惑。不知公子为何这么快改变主意?”
“不瞒大公子,薛某已有心爱之人,是芳华谷的水绿,水小姐。”
在门外偷听的她身子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水绿——她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芳华谷大小姐水绿,美艳无双,石榴裙下拥有无数为她倾心的男子。
可她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水绿有多美,而是因为水绿一直把姐姐当成对手,总喜欢和姐姐对着干。这次的事虽是薛庆薄情变心,可她心里对水绿的成见又深了几分。
她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正失神,不知何时薛庆已经告辞出门了,一转身,刚好看见站在门口的她。四目相对,她尴尬极了,生怕堂哥会数落她,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
薛庆愣愣地看着她,却又不似看着她。他的目光从她身边绕过,径直看向她身后某处。她一回头,这才发现姐姐竟然站在她后面不远处。
初次见到姐姐,薛庆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艳,有尴尬,也有愧疚。不过他最终只说了一句“小姐,抱歉了”,然后从容离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堂哥刚才那番话显然有些夸张了,姐姐虽然不满堂哥擅自做主把她许了人家,但也只是抱怨了几次,慢慢也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毕竟对方是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想嫁的薛家大公子;毕竟那时候姐姐所爱的男人展云鹏还没有出现……
开口,话却挂在嘴边迟迟出不来。
姐姐扑哧一声笑了:“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不娶就不娶呗,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早就好走了。”
她和堂哥都接不上话,傻愣愣站着。到头来,没想到是姐姐反过来安慰他们。
后来堂哥告诉她,他安排她们下山,原是想让姐姐和前来山庄拜访的薛庆见上一面的,不曾料到那一见却成了离别。
姐姐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反倒她耿耿于怀的,经常咒薛庆和水绿得不到好结果。原本只是几句气话,不料却一语成谶。
半个月后,她听说薛庆大肆张罗着去芳华谷向水绿提亲,被水绿一口拒绝了。而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是水绿和简宁枫的流言飞语。与此同时,有人给姐姐送来了一封落款是水绿的信。
水绿说,区区一个薛庆她根本没看在眼里,她只是想和姐姐一争高下,只是想让姐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水绿定是从哪里听说了薛庆和姐姐的事,所以故意引诱薛庆,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了向姐姐挑衅罢了。
这也成了她对水绿深恶痛绝的原因。对于沈晚歌,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