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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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寒雪已经告别那段浑浑噩噩灰头土脸的大学生活整整八个年头了。八年下来,家乡的变化真的好大,几乎再找到当年的丝毫痕迹了。眼前是宽敞、平坦、结实、一望无垠的水泥大道;是一幢又一幢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拔地而起的小洋楼,装潢还一幢比一幢时髦,一幢比一幢气派;是接连不断新颖别致的路灯,就那样明晃晃地悬挂在道路两旁的电线杆上,把个路面照耀得深更半夜了都比白昼还要明亮……看着这一切,虽说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屡屡寒雪还是禁不住会发怔,感觉就像在做梦似的,真的不敢相信这是活生生的事实——
这也难怪,这片土地虽说位于按理应该很发达什么都走在其他地方之前的沿海地区,可事实却是封建落伍闭塞偏执的典型,非但没办法跟其他同等地理位置的地区相提并论,还被人家甩在后面老远,曾经好些专家都兴致勃勃地大胆预言,至少跟人家有着五十年的差距,当中的状况可想而知了。这不,都已经迈入二十一世纪了,外面的世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边却还一片贫瘠:路是磕磕绊绊一到雨雪天气更是会坑坑洼洼稍不留神还会溅得人一身泥水的最原始的土路,至多也就铺上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的石子碎砖块,却只会让人行走起来更不方便,骑车的不止更容易摔倒车胎也更容易破损,一不留神,甚至还有可能划破衣服裤子……那样子真的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房子——除了极少数敢于“吃螃蟹”的人,趁着改革的春风出去闯荡,一步一步率先成为爆发户,而后盖起了最简易最朴实的小楼外,决大多数人家还一家好几口硬是生生地挤在几间简陋陈旧低矮的瓦房甚至茅草屋里,过着男耕女织的最原始生活;至于路灯——少做梦了,虽说这在外面繁华富足的地区是再屡见不鲜再习以为常的小玩意儿了,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而在这边,电也是刚刚才通上,家里都舍不得用,除非万不得已,连灯都舍不得点一盏,平日里依然用最原始的煤油灯汽油灯,哪舍得一晚上都让灯在空荡荡的路面上空干亮着,未免太奢侈了吧,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似乎也用不着。因为本地人都深知本地的实际情况,一到晚上就家家户户足不出户,关门熄灯休息就是了,该办的事该说的话都在白天抓紧忙完了,大晚上闲着没事还瞎晃荡干什么啊?……
或者,这正是这边地区滞后发展不起来的根源吧,大伙都很自私也很狭隘,压根就懒得管那么多,更不可能想得太深远。真的,这边的人并非不勤劳,事实勤劳得都有些过分了,虽极少起早贪黑,可在大白天里,一忙活起来就发狠劲,连大气都舍不得喘一口,更别提坐下来歇息了——中午也不回去做饭,将就着早上出门就带上的简便饭盒匆匆扒上几口,饭还没来得及完全下咽,就又赶紧投入新一轮的劳作中去了。这一点就连作为局外人的寒雪在少不更事的时候看着就感觉颇为心疼——虽说,她的爸妈要算是仅有的几个例外之一。当然不是说她父母不勤快,只是他们脑子比较灵活,很少蛮干,相对更看重的是技巧,很荣幸地加入了敢于“吃螃蟹”的人行列,也是村里过早翻起新楼的“爆发户”之一,并率先盖起了还算上档次的楼房。虽说后来是落败了下来,但至少他们曾经辉煌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自然想法也有些与众不同,所以才在家里一贫如洗债台高筑的情况下将寒雪跟弟弟寒强相继送进了高中、大学的门槛——这简直将他们的“异类”本性发挥到了极致。因为在本地,根本就没有人注重子女的教育问题,即便条件允许,也不会重视——在大伙的潜意识里,养儿育女的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主内主外(指种地跟做家务之类)都用不着,分明是浪费嘛,而况是在分明力不从心根本不知明天在何处的情况下……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可以说,这是这边之所以滞后于人家那么多的最重要因素,也是后来寒雪姐弟求学生涯、尤其是寒雪另辟蹊径追寻梦想的漫漫历程中经历那么多流言蜚语恶性攻击的主要渊源……
当然,这一切都早已是“过去式”了。如今的寒雪可是正当朝气蓬勃意气焕发——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说已不再年轻,可也不算太老,而且在事业如日中天般辉煌的情况下,反而显得比当年一贫如洗还一事无成的情况下更年轻更动人了,还增添了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两眼更是不时地闪耀出一种绮丽的异样光彩。如今的日子,每一天对于寒雪都是崭新的,很忙碌也很充实,而且充满着希望。尤其是每一天清晨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眺望着远处徐徐升起的旭日,耳闻着早已轰隆作响的机器运作声——往往深更半夜还在加班加点——虽说时常寒雪会被吵闹得难以入眠,偶尔她也会感觉厌烦,但总体感觉还是蛮宽慰的,所谓没有付出哪来的发展,不管怎样,这都孕育着新希望——寒雪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跟兴奋,同时也很庆幸,庆幸自己当初的执著跟坚贞,更庆幸在最黑暗最无望的时候父母的通情达理忍气吞声,庆幸自己并非在孤军奋战,除了家人,还有远在省城N市的结拜妹妹可斐对她始终如一的支撑跟鼓励……
算起来,寒雪跟可斐也有整整八年没有再见面了。先前事业还没有起色的时候,虽说时间安排完全把握在自己手上,可以随心所欲,寒雪却没有再跟她相聚的信心跟勇气(当然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众所周知,出门一里不如在家,车费旅费还有吃用开支等等都是需要钱的,虽说其实数目并不是很大,可对于当时一贫如洗的寒雪而言绝对不是小数目,虽说可斐愿意买单,事实上类似的话语可斐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寒雪却不想不忍更不愿接受她的美意,一方面是无功不受禄,她总觉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总没有一个说不过去的理由跟借口,既然前进不合适,自然也只有找借口搪塞敷衍退却的份了;再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寒雪的过于强烈的自尊心承受不了,虽说可斐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可能从未想过这有何不妥,当然单纯得跟多层净化过的矿泉水一般的她也不可能有什么龌龊阴暗的想法,真的,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忽闪而过一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对此,寒雪一直坚信不疑。可寒雪却更觉得,若真那样的话,自己跟可斐的差距有意无意中会拉得更大,甚至隐隐地,她有一种无端接受施舍的屈辱感——因为曾经在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候,两人曾经握手相约过,愿相逢在彼此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时;所以在自己还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情况下,寒雪真的不敢再跟可斐碰面,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人都这样,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容易束手束脚患得患失的。虽说她在来信中无数次邀请寒雪再去N市,还选好了名头,诸如“赏牡丹”、“赏月亮”、“共度圣诞”等等,寒雪却始终未能成行。寒雪当然相信当初可斐跟自己结拜时的诚意,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而况可斐跟自己本来就属于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先前在学校时至少自己还有出类拔萃的学业优势在有意无意中吸引着她,虽说大学生活相对于中学生活要闲散自在得多,可在绝大多数老师同学眼里,成绩好的同学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层璀璨夺目的光环,依然具有莫大的魅力跟吸引力,于是一个个依然对其顶礼膜拜仰慕有加,说到底,大概可斐也只是诸多被吸引的“仰慕者之一”吧!别看当时她看起来很真诚的,而且很执著很固执,可人走茶凉应该是没有错的,而况是背景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如此不平等如此畸形的关系,又能维系多久呢?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吸引可斐的恐怕只是自己身上闪耀的金光,而非自己这个人,不是么?何况现在,自己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了,她凭什么还要对自己死心塌地呢?所以,当可斐在来信中询问起自己近况的时候,寒雪压根就没有跟她说出实情的勇气,只管跟她胡乱吹嘘就是了,怕最后的一点来自远方的宽慰都会中断——原谅她的自私跟狭隘吧,人在失意的时候总是比较脆弱比较喜欢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的;或者,她也当真宁愿相信自己的现状如跟可斐所诉说的,虽说还会有一点波折一点薄雾,总体还可以,事业已经有了一定起色,间或还有作品见诸报端呢,虽说稿酬不多,也算是个好兆头,毕竟才刚刚起步嘛——权当是自我安慰而已,自欺欺人虽说可悲,但有聊胜于无吧!而见面——算了吧,且不说可斐可能要跟自己索要作品美其名曰“拜读”,其实还不纯粹是试探,无非是想了解自己最真实的现状罢了,光是自己这一身相对于过去没有丝毫起色相对还更加落伍的行头,还不把自己的落寞现状暴露无疑了?所以,打死她都不敢去,虽说她真的需要出去走走逛逛,可哪怕可斐开出报销来回路费以及路上系列开支以及在那边的全部费用等优惠条件,寒雪也没有成行的勇气,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仅有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吧……
而及至后来,事业渐渐步入了正轨,到如今寒雪更是早已成了中国作家协会最年轻的成员之一,被誉为国内最有发展前途的青年文人之一,她终于有底气去跟可斐重逢了,可是却再也挤不出时间了,每天都被形形色色的稿约堆砌得满满的,每天都要从大清早一直忙碌到深夜,简直难以喘息。这也是可想而知的,她的这些荣誉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名利双收固然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知道这背后蕴藏着的沉沉代价?且不说最初事业还处于一片混沌中的种种付出跟煎熬,光是走出最初的迷茫跟失意之后的将近四年时间里,她在国内权威报刊杂志上发表的分量级文章就有三百多篇,这还不包括在地区性刊物上刊登的,还有平日的练笔初稿什么的;此外,她还出版了九本国内最畅销的青春校园小说,大多以励志为主旨,第十本也即将完稿付印——这也是当初她一心追寻的写作方向。如今,她总算做到了她曾经一心想做的,并如愿成了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少年朋友最为欣赏的“执著姐姐”。毫无疑问,生活已经在她面前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村里再不见了昔日的冷落跟嘲弄,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也早已销声匿迹。事实上,她早已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成了全村、全镇、乃至全市人民的最大骄傲。不是么?当初跟她一同毕业的同学,就说那些还未走出校园就跟比较理想的单位顺利签约、以后工作也还算顺利,并按部就班地不断加薪了所谓的幸运儿吧,如今了不得也就是高级打工仔打工妹吧,一年到头还包括加班加点的,能拿个十万二十万就算封顶了——而这,还远远不及寒雪出版一本书的纯收入呢!据最保守估计,如今寒雪手上至少也有五百多万了,凭这种身价,她大可以在国内任何一座城市最高档的地区安家落户,过上豪宅名车的所谓上层人生活,可是她却全然没有这种兴致,甚至都不愿意将老房子推倒重建,她依然崇尚一切从俭的原则,只草草装修了一番,连地毯都没有铺,就安顿了下来,大有“终老是处”的意思,压根不在乎别人可能会说什么——当然,过去的尴尬是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人全都知趣地闭了口,大伙看她的眼神除了巴结就是讨好。这一切,寒雪却全都视而不见。以寒雪如今的修养跟风度,她当然不可能出格到跟大伙再大动干戈,可她内心的阴影却始终存在,而且往往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刺得她内心生疼生疼的,几乎难以喘息——也在无意中在时常提醒着她,要时时保持警惕,踏稳脚下的每一步,周围那些人全都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变心比变天还勤,今天他们可以奉承你,明天也可以践踏你,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曾经听人说过要感谢自己的敌人,寒雪还懵懂不知,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拥有敌人,只要把握得好,就可以成为铺路石而非绊脚石,可以刺激你往后的道路走得更平稳更塌实。这也是她打算终老故土的根本缘由,当然从更私人的角度出发,是因为这些年,老房子陪伴她度过了所有的风风雨雨,也见证了她的欢笑跟泪水,到如今都处出感情来了。真的,寒雪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它了……
但是,现在寒雪却不得不暂时离开她一些时日了,哪怕再忙,都得把工作暂时丢下,破例一次——当然是为了可斐。因为,再过三天可斐就得离开已经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的N市,远赴遥远的美利坚加州继续未了的学业了,这一去至少也得八年,而且如果学业足够顺利的话,她恐怕就要定居在异国他乡,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对此,寒雪其实应该有所心理准备的,因为早在一个多月前,她就收到了可斐的报喜信。在信中,她不无得意地告诉寒雪,历经整整四年的奋力拼搏,她终于顺利收到了她一直向往不已的美国加州某世界知名学府的广告学硕博联读录取通知书,护照签证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办理着,相信不日就要出发了,她眼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临行之前跟寒雪再见面。可能真的太忙了吧,即便可斐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寒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还想当然地以为来日方长,以后会有机会的。没想到一晃大把的时间就飞快地流逝了,曾经以为很遥远的事情已经近在咫尺——当昨天可斐自两人分开以来第一次打电话过来,告知她四天后就要离开,内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到现在还没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雪姐”,并再次恳求寒雪能够为她破一次例,去N市一趟,哪怕仅仅是跟她见一面也好,并再度承诺可以报销来回路上的一切开支,到那儿需要的花费自然都算在她身上,随即又像是怕寒雪误会似的,又慌忙解释道,她知道寒雪现在并不缺钱,她也真的没有恶意,纯粹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因为就目前情况而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思来想去,似乎这是她唯一可以为寒雪做的,就算是临别时赠给寒雪的礼物吧……说着说着,可斐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哭腔,言谈之间更是充满了企求的意味。寒雪知道自己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才在顷刻间恍然明白,可斐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从来都是无可取代的,从来都不曾有过丝毫动摇。所以哪怕再忙,在可斐远赴异国之前的那几天里,寒雪觉得自己都应该陪她度过,不必说什么大道理,至少可斐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至少可斐喊了自己那么多年姐姐,再怎么着,都不能辜负了她的这片美意吧?要不然,可斐带着遗憾跟失落离去,自己也会抱憾终生的,那样子的话,即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事业发展得再顺利再辉煌,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说不定因为有了这层心结,一切又会重新回到当初最原始最荒芜的状态……
当然寒雪并没有及时跟可斐将话挑明——虽说她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而且对此坚定不移,可是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一个不留神就横生枝节再度难以成行;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不说的话反而更好,一则可以给可斐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再有或者说也是顺便地,刚好可以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听到可斐好说歹说自己依然没有动摇俨然就是铁石心肠的那种决绝跟彻底,挂断电话前的那种沮丧失望郁郁寡欢,几乎连声音里都带了那么一点哭腔,寒雪也很是于心不忍,甚至没来由地心在隐隐作痛,一瞬间她很是懊恼很是自责,甚至想过要把心里的所想统统都和盘托出……但,到底,她还是强忍住了。一则,寒雪不想打破自己多年来养成的不做无把握事不说无把握话的习惯——而她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百折不挠可以算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了,当然也是唯一的,不过想想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无路可走,无路可退——或者说,真要退却的话,哪条路都不比现在容易平坦,甚至可能得承担更大的风险,当然只能赶鸭子上架咬紧牙关勇往直前了。一路走来,多少风雨,多少沧桑,多少心酸,多少泪水,到底盼到了今天,等到了美梦实现,虽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对于寒雪而言,却不能不说是个意外的惊喜了。到如今,她总算可以扬眉吐气,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大声告诉普天之下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再有就是,虽说来日方长,大家都还很年轻,以后还要大半的漫漫人生路要走,可是寒雪心里明白,自己跟可斐相聚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了,也许今生今世就只有这一次……那么,既然她如此看重自己,或者看重她跟自己相聚这么一个场景,哪怕仅仅是当作演戏——果真如此的话,寒雪觉得,自己更应该把戏份铺场做足,把角色形象在心底里细细刻画好,把气氛渲染得足足的,然后才自己再粉墨登场,就算是给可斐一个意外的惊喜吧,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于是,寒雪昨晚通宵未眠,整整花费了一天一夜匆匆就最近的工作做了一个尽可能详尽的日程安排,并挑当中最重要也催得最紧的一篇作品抓紧完成了。然后今天一大早匆匆收拾了一番,就义无返顾地登上了最早班开往N市的特快长途客车,正如当年义无返顾地返回家乡创业一样……
坐在车里靠近车门靠近车窗的那个位置里,望着从眼前不断飞快地往后倒退的迷人景致,寒雪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由自主地,当年在校期间的所有故事,尤其是跟在可斐交往的点点滴滴就如放电影一般在寒雪眼前不断浮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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