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曹禺与《北京人》

　　1941年的10月24日，重庆抗建堂剧院在郭沫若的提议下修建完成，专门演出抗战话剧。

　　这一天，人们期待已久的曹禺的三幕话剧《北京人》由中央青年剧社在这里首演。

　　《北京人》是曹禺这一年的心血之作。它讲的依然是一个旧式大家族的故事。20世纪初，北京城里有一个大户曾家，曾老太太弥留之际，家人为冲喜而迎娶曾孙媳妇瑞贞，但就在迎新人进门时，老太太撒手归西，全家人乱成一团，办喜事变成了办丧事。

　　曾家有三进大院子的四合院，曾经辉煌显赫，现在家道败落，可为了维持体面仍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曾老太爷曾是一个四面威风的家长，上了年纪以后身体虽然衰弱，但还梦想着家道中兴，并逼着儿子出去找差事，管教孙子夜读诗书。但儿子文清是个颓废、懦弱、空虚彷徨又整天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他沉溺于鸦片之中，不喜欢家里为他娶的妻子思懿，却一直爱着寄居在他家的无依无靠的表妹愫方。愫方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服侍着老太爷，名义上是主人，但实际比女仆还要劳累，她与大表哥曾文清情投意合，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还得忍受表嫂指桑骂槐的冷言冷语。儿媳妇思懿，明知丈夫另有心上人，可长房长孙媳妇的地位，使她掌管着家中的财权。她是一个贪权爱势的女人，内外操持，拆东墙补西墙，硬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但她还算一个能干的女人，把这个外强中干的家又维系了好多年。女婿江泰住在丈人家，是一个典型的“倒插门”女婿，他空有许多新思想，但一事无成，与曾家格格不入，在曾家也毫无地位，总是受着思懿等人的气。

　　曾家的朋友、人类学家袁任敢带着女儿袁圆从国外归来，暂借住在曾家，为曾家带进了一点新的空气。但在一定程度上，他也为曾家激化了矛盾。思懿的儿子曾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迫娶了瑞贞，他们像是被迫绑在一起的少男少女，根本不懂夫妻之道，但被母亲强迫着要延续香火。曾霆与袁圆情投意合，经常玩得很开心。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但凡长一点，就会被思懿借故打断。

　　最后，这个封建大家庭终于崩溃。在一次争执后，文清自杀；愫方和瑞贞结伴离开了曾家；曾霆与瑞贞离了婚；思懿一生精明算计，最后还是落了个万事皆空的下场。老太爷曾皓面对这一切，只有痛哭，他挽救不了这个家庭的灭亡命运。全剧充满了失意与悲凉的气氛。

　　其实，《北京人》也隐示着曹禺与郑秀那阴晴不定的感情生活。特别是女主角愫方的身上投射着现实生活中一个叫方瑞的女人的影子。

　　1939年4月，日机大肆轰炸重庆，剧校奉令疏散到川南小县城江安。曹禺随着学校迁到江安，他与郑秀的矛盾日益显现出来，他们的性格、脾气、爱好、情趣各不相同。郑秀出身名门，非常讲究，但在物质匮乏的战争条件下，曹禺只是一个拿着工资过日子的小职员，所以她对眼前的简陋生活不得不做了大量的妥协。唯有清洁卫生这一项，她却是绝对不肯马虎的。她总是将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身上的衣服也非常整洁清新，维持着曾经做小姐时的考究习惯。但偏偏曹禺生性邋遢，最是不爱修边幅。郑秀经常催逼曹禺洗澡换衣服，偏偏曹禺阳奉阴违。郑秀把所有洗浴用品都准备好，然后把曹禺关进浴室，反锁上门，强迫他洗澡。曹禺却另有对策，他带书进浴室，还不时哗哗地拨着水盆里的水，好让郑秀听了放心。但等到郑秀再开门时，发现曹禺早抱着书睡着了，澡却压根没洗。郑秀见了不禁怒由心起，这样一来，一场争吵就无可避免。

　　最让曹禺痛苦的是，郑秀还常拉曹禺陪她一起到同事家里和一群无聊的太太们打牌。每次曹禺看到郑秀和几位夫人们一起搓上了麻将，就开始打瞌睡，免不了又遭到妻子的一顿埋怨。在他们之间，生活的时间越久，疏离感就越强。有时曹禺感觉仿佛从未认识过郑秀，郑秀也从未真正理解过曹禺。

　　周而复始，他们之间无休止地争执、生气、埋怨、懊恼、后悔，曾经的感情就这样慢慢地耗尽了。当两人的内心都不愉快时，曹禺的痛苦更深切一些，因为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不会和郑秀吵架，当郑秀絮叨、埋怨他的时候，他只有无语地听着，当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他又会沉默地发呆。

　　江安的生活是沉闷的。每天在小城中行走，经常可以看见这样的场景：一串串用麻绳捆缚起来的壮丁们，在手枪、刺刀和皮鞭的驱赶下，被迫离开自己的妻儿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