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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闻知“蛇已出洞”,胡景伊提前作出反应,将第一师(周骏师)调到了泸州。
  在川军中,包括周骏师在内的那川军四个师,因为主要出自于清末时的旧军队,所以被称为老川军,蜀军则被称为新川军。其中,周骏师是十七镇的底子,在老川军中实力最为强悍。
  熊克武投入泸州战场的是讨袁军第一支队,集中了新川军之精华。两强相遇,使得中路战事至为惨烈。
  第一支队前仆后继,有的军官右手被子弹贯穿,手枪掉落于地,又接着用左手拾枪,仍大呼前进。在阵亡名单上,已有多位营长的名字。
  战场上,要说拼命,大家都拼命,关键还是武器的优劣与否。熊克武向日商购买的军火,除步枪为俄式步枪,稍显落后外,机关枪和山炮均为日本最新式产品。
  要论起来,老川军的武器,也全是清一色的日本造。尹昌衡说新军“械不可用”,乃至于“十七镇的枪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废物”,当然是言过其实,不过这些年过去,比之于“最新式日本造”,这些“老式日本造”确实已经相形见拙。
  在“最新式”的火力攻击下,周骏师伤亡的军官,比第一支队整整多出一倍,在野战失利后,被四面包围于沪州城中。
  中路战事异常顺利,攻下泸州指日可待,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袁世凯开始发力了。
  滇黔军自南,陕甘军自北,鄂军自东,五省军队如乌云压阵一般向重庆大营扑来,直接威胁讨袁军后路。
  熊克武大惊失色,急召中路部队回师援救,但来不及了,没等第一支队赶回,重庆已经失陷。
  至此,熊克武的军事布局被完全打乱。处于袁军的重重围困之中,各支队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分”变成了被对方分而歼之。
  蜀军近乎全军覆灭,这支国民党在四川的唯一武装悲剧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自辛亥之后,熊克武等人再次被迫逃亡。
  但懋辛之计的价值,终于得到了证明,可惜是在失败中得到了证明——行军与理政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并不需要过分民主和稳妥,它的取胜之道,有时就藏在偏执和冒险之中。
  袁世凯和胡景伊挟得胜之势进行大肆报复。袁世凯除将熊克武等人作为“首逆”外,还别出心裁地列出一封全国通缉的名单,中有四川党人一百零八人,喻意就是梁山那一百零八个天罡地煞。胡景伊则继续扩充迫害者名单,仅在重庆一城,被抄没的就多达十八家,遭到杀害的党人则难以计数,甚至有的川中富户只因没有主动阿附胡景伊,竟然也被诬陷为党人,弄到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有一位矿工出身的老党人,系由佘英直接向孙中山介绍加入同盟会,曾多次发起反清起义。清政府因其在四川当地声望不错,为表示怀柔,对他网开一面,但就是这么一位好汉,却被胡景伊以“土匪”之名处以死刑。
  据说这位老党人在行刑前仰天大笑,说:“我不死于满奴之手,而死于辛亥革命告成之后,这是什么革命!”
  辛亥所谓的胜利成了一场虚幻,一场梦境,到头来,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胜利过,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削藩风暴
  三人同台,如果说尹昌衡是枭雄,熊克武是英雄,胡景伊就是奸雄。
  现在,枭雄被逮,英雄被逐,舞台之上,只有我最吃得干,由不得胡景伊不得意。
  以老狐狸看来,全天下人都已在他的算计之下,但是他错了,一直以来,有一个人比他更会算计。
  这个人叫袁世凯。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虽做了“临时大总统”,但他的势力仅止于北方数省,全国大多数省份特别是南方各省大部分还是自己做主,或者说是由当地的都督们做主。
  “二次革命”来得正好,袁世凯一棍扫过去,不仅把国民党的武装力量清理了个干净,而且震慑住了那些听话或不听话的都督,成功地建立了权威。
  1914年6月30日,已正式成为“大总统”的袁世凯,下令裁撤各省都督,从而迈出了“削藩风暴”的第一步。
  胡景伊在官场混了很多年,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但袁世凯很快又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
  1914年7月,胡景伊被任命为成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
  胡景伊这下松了口气。是将军还是都督,其实都无妨,后面的“督理四川军务”最重要,这意味着他还是四川的土皇帝。
  站队,就得站得既早又好,看来袁大总统是完全把我当自己人了。搞政治嘛,就得眼神贼点才行。
  胡景伊沾沾自喜,心里那个美,他完全想不到会风云突变。
  1915年2月,他从驻京代表处得到消息,袁世凯将派参谋次长陈宦到四川,名目是“会办四川军务”。
  让胡景伊感到格外震惊的是,陈宦不是一个人来“会办”,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北洋军三个旅。
  什么会办,分明就打他的主意来了,一句话,还是要“削藩”。
  在此之前,胡景伊都是通过陈宦来与袁世凯拉关系,以致于陈宦对胡景伊的情况已摸得很透,而且陈宦虽不是四川人,但他担任过四川武备学堂的会办(相当于副校长),无论是在四川的根基,还是在武备系中的影响力,他都绝不输于胡景伊。
  胡景伊这才着急起来,他让驻京代表“孝敬”陈宦七十万巨款,想请陈宦不要来四川。
  他糊涂,驻京代表可不糊涂。袁世凯和陈宦志在图川,别说七十万,七百万也打发不了。
  利益场上,都是知心不换命的酒友。瞧瞧胡景伊那点道行,也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这个驻京代表便不声不响,卷裹着巨款,脚底抹油溜掉了。
  陈宦到达成都后,面对面一谈,胡景伊才知道被人做了手脚,但也只好自认晦气。
  1915年6月22日,陈宦果然承袭了胡景伊的“成武将军”,袁世凯另授胡景伊为“毅武将军”,调其入京觐见。
  虽然都是“将军”,区别可大了去,胡景伊的新官衔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虚职,等于被一脚踢开了。
  奸雄也要讲级别,袁世凯之奸之术远在胡景伊之上,几个虚虚实实、兜兜转转的组合拳下来,便完成了他的“图川大计”。
  袁世凯派陈宦督川,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他复辟帝制鸣锣开道,但就在这一主一仆把如意算盘拨得哗啦啦乱响的时候,一股他们看不见的洪流正在悄然涌动。
  1915年12月25日,蔡锷在昆明起兵,声讨“民国叛徒”袁世凯,从而揭开了护国运动的序幕。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在政治观点上,他和他老师一样,都是立宪派。护国运动之前,如果去掉这一元素,他在西南的形象,不过是一个加强版了的尹昌衡。
  尹昌衡只会在四川这一亩三分地蹦达,蔡锷则在整个西南称王,并且大搞跨区域兼并,兼并的理由冠冕堂皇,足以让那些倒了霉的对象感觉活吞了一把苍蝇:滇军侵黔的旗号是“援黔”,侵川的旗号是“援川”。
  川黔百姓直呼滇军为“滇寇”,一群不讲理的云南强盗罢了,真正是害死了人还要看出殡。
  蔡锷用从川黔缴来的几乎相当于“保护费”、“赎城费”一样的巨款,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扩军,使得滇军数量持续膨胀,在西南各省军队中首屈一指。
  在蔡锷的运作下,云南这个原本偏处一隅,落后贫瘠的省份,军事力量却能执西南之牛耳,周围各个省份没有一个不怕的。
  可是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在地方上再厉害,上头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袁世凯,蔡锷也没能逃过“削藩风暴”,袁世凯就像对付尹昌衡一样,将他召到北京,削掉了他的权力。
  同样是处于逆境,尹昌衡的狂傲个性让他吃尽苦头,蔡锷可比他机灵多了,进京后该服软就服软,袁世凯举行的复辟帝制活动也一步不拉地跟着参加,在逐渐消除老袁的戒心后,得以成功潜回云南。
  蔡锷能够发起“护国运动”,是捏住了袁世凯的软胁。在中国,你尽可以做伪君子,把“大总统”的权限扩到比皇帝都大,但要想当真小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临帝位,那后果就很严重了。
  袁世凯当皇帝,其实不见得有做“总统”舒服,要知道,他的“大总统”可是终身总统,就算自己下来,还可以指定儿子接班。更何况,此“皇帝”并非彼皇帝,“登基”之前,连宫女太监甚至是跪拜这一套都被袁世凯给废除了。
  冒冒失失的结果,只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真不知道这老头究竟图什么。袁世凯曾自比曹操,应该说,前半段差不离,可到后半段,他也就只配给人家提鞋了。
  尽管如此,在护国运动之初,袁世凯其实并没有把蔡锷当一回事。道理很简单,过去国民党搞“二次革命”,尚能够组织起南方数省的民军相抗,论整体实力,要远远高于滇军,可还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被北洋军给干翻了?
  滇军不足为虑,姓蔡的小子一定要现,就让他现去吧。
  事实上,蔡锷面临的困难,比袁世凯预计的还要糟。
  他如今已不是名正言顺的云南都督,云南都督换成了唐继尧。唐都督曾是蔡锷手下的一名管带(营长),慑于蔡锷的威望,不能不加入反袁行列,但始终对蔡锷盯着防着,怕对方趁机把军权全部揽过去,抢了自己的宝座。
  滇军有足足两万多人,唐继尧肯交到蔡锷手上的,才不过两千一百多,而且全是“二等以下的兵,二等以下的军械”。
  袁世凯方面,先不论即将开来的北洋军,就算是陈宦的部队,数量上也非滇军可比,不客气地说,蔡锷如今的境遇尚不及“癸丑讨袁”时的熊克武,难怪老袁要对之不屑一顾了。
  可是这次的蔡锷超出了枭雄的框范,他将成为英雄,而英雄所要做的事,本非常人所能及,也是袁世凯这样的“奸雄”所计算不到的。
  攻心战
  袁世凯曾经走过许多好棋,其中之一,就是于不动声色中走马换将,让陈宦督川。
  袁氏身边亲信众多,尤其在他成为当红炸子鸡的时候,更是门庭若市,但你要让他捡一个最信得过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个陈宦。
  蔡锷也被袁世凯赏识过,但是老袁说,蔡锷固然是不错,但是不如陈宦。
  并不是陈宦在军政才能上要强过蔡锷,此君真正厉害的其实还是拍马奉迎和顺风转舵的功力,在这方面,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小袁世凯。
  很多好事之人爱拿陈宦和蔡锷比较,甚至有人还穿凿附会地评论说,蔡锷之所以要组织救国军,就是要让袁世凯知道他和陈宦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贤者。
  蔡锷不是尹昌衡,他绝不会这么意气用事,但是现实赛场却偏偏把他们两人关到了一个笼子里。
  陈宦在四川,实际上等于控制着整个西南,他是蔡锷起事后难以绕开的障碍,只要有陈宦在,滇军可能连西南都走不出去。
  陈宦入川后,对川军进行了缩编,但仍有川军共两师二旅,此外还有北洋军的三个旅,兵力大大超过滇军,双方若是要真刀实枪地开练,强弱不言自明。
  可要是置换一个战场,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战场在现实中找寻不到,它存在于每个人心里。对陈宦来说,趋利避害是基本人生法则,以致于每一步都要计算好,自己在这件事上能不能得利,有没有好处。
  这样的人,很少会去冒险,他们的心理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强悍。
  蔡锷瞅准了陈宦身上的薄弱之处,他要打的,是一场心理战,
  入滇的第一天,蔡锷就给陈宦发去密电,断言袁世凯必然失败,要他站到反袁阵营这边来。
  接到电文后,陈宦笑了。
  哥们,你就使着劲吹吧,北洋军有多威猛,你那滇军有多薄弱,简直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啊。
  陈宦复电蔡锷,大义凛然,严辞责备,俨然是袁世凯身边死不改悔的忠臣一个。他随即又调兵遣将,将驻泸州的川军刘存厚师派去前线堵截滇军。
  就在这时候,陈宦发现情况不对劲,不管怎么催,刘存厚就是迟迟不动弹。
  蔡锷的攻心战可不只对他陈宦一个人,川军将领个个点名,刘存厚当然也在其中。
  陈宦督川,倚仗着有三个旅的北洋军撑腰,对川军编制进行大删大砍,四个师被缩掉近三分之一。对留下来的两师二旅,他也没有一点客气,尽量安插亲信,刘存厚的旅长就是陈宦带来的北洋军官。
  陈宦还在四川组织“清乡”,川军在前面卖命,“以川军杀川人”,北洋军却懒洋洋地在后面督阵。
  都是打仗,川军损失了,不补缺额,剩余枪械一律缴库,与此同时,北洋军就是碰破点皮,也得咋咋乎乎地给用上创口贴。
  “清乡”尚未结束,刘存厚的一个师就被分割成了两半,并时时面临着陈宦派人渗透进来的危险。
  刘存厚对此又恨又怕,每天都做着被陈宦暗算的恶梦。蔡锷的密电一到,他就开始合计起来,因此一直在泸州赖着不走。
  作为腹黑高手,陈宦时时都在揣度别人的心思,刘存厚在打什么主算,他早已猜透了几分。为了把刘存厚从窝里面赶出来,陈宦再次去电进行催促,同时另派周骏师去泸州换防。
  刘存厚见拖不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往前线,但一到前线就投入了反袁阵营。军官们在前线秘密宣誓时,还有人生怕陈宦会对他尚留在成都的家属不利,旁边马上就有人安慰道:“不用怕,陈宦是个有心计的人,不会鲁莽从事。”
  大家都把陈宦看得透透的。你别看他拥护帝制时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但这家伙其实一直做着脚踏两只船的准备。他的幕僚分为两派,一派拥护帝制,一派反对帝制,陈宦就像操纵木偶的提线艺人一样,看哪边形势对自己有利,就跟哪一派咬耳朵。
  蔡锷的第一份密电到达时,陈宦只给拥护派看,所拟复电用的也是双方商定语气。
  到这个时候,陈宦又撇下拥护派,拿着他与蔡锷的往来电报,急急忙忙去找反对派。
  反对派主张联合蔡锷,并阻止袁世凯派来的北洋军入川。
  按道理,陈宦既然是老袁的“忠臣”,就应该怒目而视,否决反对派的提议,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反反复复地说,要带来的三个北洋旅反袁是不可能的。
  既称小袁,他的猜忌心之重几乎与老袁不相上下,眼前的一堆筹码只要少了一个,他就要犯嘀咕。因为一个刘存厚,陈宦给其它所有川军都打上了相同的问号。
  川军这一堆肯定是信不过了,陈宦不肯亮出自己的底牌,是因为还有他所说的那三个北洋旅。
  三个旅先后奉召来见陈宦。最早赶到的旅长是云南人,他对着陈宦发牢骚,说他的祖宗坟墓都在云南,实在不想跟滇军作战。
  说者无心,没准就是怕把自己顶到第一线,听者却是有意,陈宦这下连北洋旅也不放心了。
  捏着密电,陈宦又向蔡锷那边靠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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