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
刘二宝一夜暴发，太多的人眼红、羡慕、嫉妒，还有人恨的。最痛恨、仇恨刘二宝的人就是刘爱民，他可是整整输了两百四十万。虽然刘爱民是庄家，输了钱理所当然要赔，但心里不恨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咬牙切齿地恨。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还要刨刘二宝的祖坟，挫骨扬灰，吐几口唾沫，踩上几十脚，让刘二宝祖宗十八代都万世不得翻身……
另一个恨刘二宝的是王麻子，他不是仇恨，是怨恨。他怨恨刘二宝看得那么准，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刘二宝的话。如果跟着下十万，现在自己就已经赚了四百万；如果下了二十万，那就是八百万。以此类推，自己损失的就不是几百万，也不是几千万，而是很多个亿，简直无法估计。王麻子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十个耳光，把一张麻脸打成了酱紫色。
王麻子又是长叹一声，继续感慨万千：“我的个爹呀，还有我的娘！赚钱和吃屎一样，不容易呀！”
不过王麻子果然非同凡人，他没有在悔恨之中迷失自己，而是在悔恨之中重新认识了自己。他认为，刘二宝能一次单吊六万买一个号码，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人才。不！应该是举世无双，一千五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乱世之中必是枭雄，盛世之中必是能人。
只要理一理家庭的历史，就知道，刘二宝绝非凡人。这一点，早在刘二宝的爷爷身上，就已经体现出来了。他的爷爷在十七岁那年，怀揣发财的梦想，独自外出闯天下。如果不是年少不懂事，误投了海贼，而是参了军什么的，说不定和平村历史上，就会出第一个将军。而刘二宝的奶奶，是刘二宝的爷爷从外省带回来的女人。书上怎么说的，空间距离越远，配出来的种越好。
刘二宝的种好，所以，他能成为举世无双的天才。
王麻子心想，只要攀上了刘二宝，也必能跟随他一起遨游九天。
这一刻，王麻子仿佛灵魂附体，对刘二宝的敬仰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王麻子在和平镇最好的酒店——和平酒店定下了豪华包厢，宴请刘二宝。
“麻子兄弟，今天怎么想起请我喝酒？”刘二宝翩翩而至。
都说钱是男人的胆，才仅仅一天，刘二宝再一次改头换面：满身的名牌服装，脖子上挂着一根四两重的金链子，发型也打理成时髦的鸡冠形状，人模狗样地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人还没有到，一股富贵霸气便迎面而来。
王麻子深深弯腰，深深吸了一口刘二宝身上的富贵之气：爽！
刘二宝大模大样地一坐，取下墨镜，挂在衣服扣子上。他扫了一眼王麻子，暗吃了一惊，指着他的脸问：“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成猪肝脸了？”
王麻子自然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抽的，只好说：“见到二宝兄弟激动的。对，激动的。”
刘二宝再仔细看，不仅是红，还有点肿：“不对吧，看上去有点肿啊。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昨天赢了钱，得意了，就去找小姐，回家被嫂子收拾了一顿？”
王麻子那个尴尬啊，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咳咳地干笑几声，说：“二宝兄弟，今天我们兄弟俩来个一醉方休，怎么样？”
刘二宝看了看可以坐十几个人的大圆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实在太不协调，说：“对啊，就我们两个大老爷儿们吃有什么意思，我喊四个小姐来陪酒，你两个，我两个……”
“找小姐的事情我早已经安排好了，那是第二步，第一步是我们先喝酒，先喝酒……”王麻子喊上菜，并亲自给刘二宝斟酒。
刘二宝不是一个傻瓜，若有所思，然后哈哈大笑：“都说麻子怪，今天看来你王麻子是真的怪，哈哈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麻子切入正题：“二宝兄弟，以后兄弟我要跟你混，仰仗你发点小财……”
“你王麻子家大业大，还跟我混？跟我混什么？”刘二宝有点糊涂，事实上，他喝了几杯酒不应该糊涂的。
“码！”王麻子掷地有声地说。
“码？”刘二宝还是不明白。
“买码！”王麻子忙补充说。
“买码呀，你早这么说嘛。”刘二宝总算明白了王麻子的意思，“你自己在收单报单，你还买什么码呢？”
“我那个厂子里面的工人到发工资的日子，外加外面一些熟人，一个晚上最多收单十万，平常就万把几千块，也就几百的收入，赚不了多少钱，我说的是要赚大钱……”王麻子唾沫横飞，一张被自己抽成紫色的脸上泛着红光。
“赚大钱？我已经赚了两百多万了。”刘二宝得意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赚了两百多万，兄弟，你应该知道，在我们这个地方，十万没起步，百万不算富！我说的是我们要赚比谁都多得多的大钱……”王麻子想了想接着说，“刘爱民有几个亿的家产，我们就要像他一样有那么多的钱……”
“是啊……”刘二宝虽然中了两百多万，但还了村里人的债务，又尽情地挥霍，手里也就剩下一百多万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十天，一百多万就会变成一百多块，是应该想个办法赚钱。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买码，赚刘爱民的钱。他家里有钱，他是大老板，他的祖宗八代都是有钱人，不赚他的钱，天理不容！”王麻子说。
“联合，怎么联合？”刘二宝来了兴趣。
“共同出资，一起承担风险。你决定怎么买，你想怎么买就怎么买……你想一下，和平镇就刘爱民势力最大，如果我们买垮了刘爱民，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庄收码。到那个时候，和平镇所有的码都报到我们手中，想不发大财也难啊……”王麻子说出了自己精心策划的发财之计。
刘二宝认真地看了看王麻子，暗想，麻子还真是个人才啊。这个主意很不错嘛，自己倒是没想到，还自以为聪明呢，这么一比较，顿时有点脸红啊。
这一切刘二宝自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故作矜持地说：“你准备出多少资？”
王麻子伸出一个指头：“一百万。”
刘二宝不屑一视：“一百万？我也出得起……”
王麻子忙又伸出两个指头：“两百万，三百万都可以！”
刘二宝点了点头说：“这还差不多。”
王麻子立刻又堆着笑脸：“二宝兄弟，虽然我们是兄弟，我比你虚长十几年，但亲兄弟明算账，先说断，后不乱，我们谈谈如何分成。”
刘二宝不慌不忙地说：“你说怎么分吧？”
王麻子故意做深沉思考状，好久才道：“三七如何？你看，我的本钱，风险最大……”
刘二宝哼了一声，脸色大变。
王麻子忙又问道：“四六分成，你净赚四成，该满意了吧？”
刘二宝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就往外走。
王麻子一把拉住他，拖着哭腔说：“二宝兄弟，五五分成，五五分成！”
刘二宝重新坐下，端起酒杯，一本正经地说：“麻子兄弟，这样我才有心情好好干下去，放心，我不会让你亏本的……”
王麻子暗想，暂时让你得意几天吧。哼，等老子赚了大钱，看你还牛不。他星光灿烂地举起酒杯说：“就这么说定了。宝哥，你看，还有别的交代没有？”就这么一瞬间，二宝兄弟又升格成了宝哥。
刘二宝和王麻子碰了碰杯，说：“和平镇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烂瘟丧。那些人穷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安全方面我们不能不考虑。”
王麻子说：“对对对，有命赚钱还得有命花钱。宝哥，你是怎么考虑的？我听你的。”
刘二宝慢条斯理地说：“这几天，大勇、小勇，还有黑子和猴子兄弟，天天找我。我正考虑，让他们当保镖，给他们发一份工资。至于他们自己买点码，我们不管。”
王麻子大手一拍，说：“好，就这样定了。”
两个人尽欢而散。
喝得半醉的王麻子仰天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他心中隐藏着一个秘密，他要借刘二宝之手搞垮刘爱民。
刘爱民和王麻子年纪相差不多，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按理说，两个人应该是好朋友的，但二人从小就形如水火，势不两立。
这两家的仇恨，说起来还真有些渊源，从爷爷辈就开始了。
王麻子的父亲叫王德全，王德全的父亲叫王兴西。
王兴西是江西人，出生于货郎家族，不知从祖上的哪一辈开始，就挑着担子摇着货郎鼓，走村串巷叫卖。这一家货郎，传业的方式也特别，儿子七八岁时，就跟在父亲后面学艺，到了十二三岁，父亲会再摆一套货郎担子，让他独立门户。
七岁时，王兴西第一次随父亲到了和平村。恰好和平村一家没有儿子的，希望招赘，主人看中了王兴西。王兴西就这样进入了和平村，他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顶了刘家的姓，叫刘德全，另外两个儿子，仍然姓王，但没有养在和平村，而是送回了江西，让他们继承王兴西这一脉的香火。
进入和平村后的王兴西，仍然以货郎为业，但不像父亲那样跑一趟就是一年，走大半个中国。王兴西的主要活动范围在白水河地区。货郎走的地方多，见的人也多，三教九流，见面就熟。晚上一旦住下来，很容易就融入当地社会，最常见的晚上娱乐，就是赌博。所以，王兴西有烂赌的嗜好。
解放前夕，王兴西邀了几个朋友，和刘爱民的叔祖父刘晋成进行了一场豪赌。结果，刘晋成输光了家产，王兴西成了最大赢家，不仅赢了大部分田产，也赢了刘晋成家的五进豪华大宅。
没想到，王兴西才享了一年的福，全国解放了。原本属于刘晋亨、刘晋成兄弟的恶霸地主帽子，落到了王兴西头上，田地财产被分了，人也被镇压了。
意外捡了个贫农成分的刘晋亨，不仅不感激王兴西，甚至恨之入骨。刘晋亨有文化，喝过洋墨水，又有贫农成分，迅速成为政府眼中的红人，当了农会干部。当了农会干部的刘晋亨一家，又搬回了自家以前的豪宅，还坚决不准刘德全再姓刘，强行恢复了本姓王。所以，王麻子出生时，同样姓了王，是地主崽子，不对，是地主家的孙崽子。
命运之手是神奇的，原本属于富三代然后变成黑三代的刘爱民，奇迹般变成了红三代。而原本是贫三代然后变成红三代的王麻子，却成了黑三代。
刘爱民的祖父，是农会干部，后来又将这顶红色的帽子传给自己的儿子刘智勋。而刘智勋更上一层楼，人民公社时代，年纪尚轻的刘智勋已经当上了小队长。只不过时间不长，他就被镇压了。原因嘛，刘晋亨曾留过学，这段历史是很难说清的。刘爱民出生的时候，就处于这段混沌期，虽然不算黑五类，与王麻子为伍，至少也可算是灰五类吧。
好在后来人民公社改成了乡，老支书刘平均也到龄了，刘爱民的父亲刘智勋，再一次主掌了和平村，成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任村支书，也是由生产大队改为村之后的第一任支书。
刘智勋当上支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分田到户。刘智勋和刘平均的风格完全不同，刘平均也占小便宜，但不敢明着占。刘智勋却明目张胆，胆大包天，敢作敢为。家里分的田是最好的，随便撒点种子就能呼呼生长出好庄稼，偶尔睡睡别人家的小媳妇，甚至都不避人家的老公。
早些时期沿海一带就开始走私，只不过当时是小打小闹，搞不好就被举报。到了改革开放初期，走私之风开始大炽。别的村子都是些地痞无赖领头，在和平村，却是村支书领头。只不过刘智勋的脑子活，干了几笔之后，改弦更张，变走私水货为出售水货，就这样发了大财，然后又办起鞋厂，将自己的财产洗白了。
目前，刘爱民是和平村首富，也是和平村的村长兼支书。
这些王麻子可以忍。但有一点，王麻子绝对不能容忍。
若干年前，王麻子十七岁，刘爱民十七岁，隔壁三元村的黄翠花也是十七岁。黄翠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眼睛水灵灵的，像会说话，皮肤白嫩得掐一下就会出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麻子不是君子，他喜欢黄翠花，想娶黄翠花当老婆，又因为地主崽子的出身，自觉低人一等，不敢向黄翠花表白，只是在心中暗恋。偏偏刘爱民也喜欢黄翠花，同样没有底气向她表白。那是历史上王麻子和刘爱民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毕竟一个是黑五类，一个是灰五类，大哥和二哥嘛。偶尔在一起，最热烈的话题，就是谈黄翠花，彼此也都明白对方的心事。
好不容易捱到改革开放了，一夜之间，全国的地主全部摘帽，王麻子最兴奋的不是那顶帽子不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而是有了追求黄翠花的权利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不再是地主崽子，人家刘爱民却一跃成了村支书的红后代。
最后的结果没有悬念，一点悬念都没有。黄翠花和刘爱民结婚水到渠成。
王麻子认为这是夺妻之恨！王麻子与刘爱民的仇不共戴天！
王麻子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报仇。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等到了刘二宝。
而刘二宝是他报仇最锋利的武器。在王麻子的计划中，历史即将再一次重演，他的祖父王兴西曾经创造的辉煌，即将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将赢光刘爱民的所有钞票，让他贫困交加，至死不得翻身！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