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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暗度陈仓

 

  亚尔培路2号,季源溥正在埋头整理即将被送往南京的上报资料,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季源溥答道。
  
  “特派员,这是‘蜂鸟’发来的回电。”副官递上了刚刚译出的电文。
  
  季源溥皱皱眉,赶紧一把抓过电文纸,上面写着:“华东近日有人员调动,具体何人不知。该人员由‘一号’直接单线联络。”
  
  季源溥在上海滩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从前年共产党高层的一个谍报人员叛变后,一口气咬出了很多上海滩乃至整个华东地区的情报人员,一时之间,共产党谍报人员几乎毫无立足之地,在不断地清剿围捕之下,共产党华东情报处更是不得不转入地下暂避风险。有好一阵子,季源溥甚至还得到情报说,共产党上海谍报网已经考虑撤出上海滩了。当时他还很庆幸从此后就可以腾出一只手来好好和丁恩泽算算那些过往的陈年旧账。可是,这得意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一连串干净利落的暗杀事件就让他头疼不已。
  
  打发走了副官后,季源溥看着手中的电文,陷入了苦苦地思索之中。对华东情报处,季源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可是斗了好几年的老对手了,而电文中所提到的“一号”,自然就是华东情报处的直接负责人、打了多年交道的丁克功。想到这儿,季源溥的脸上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只闻其人不见其面,这个丁克功就像幽灵一样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里晃悠,永远都跑在自己的前面,而作为堂堂中统上海站特派员,季源溥却只有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的份儿。为了挽回一点脸面,季源溥下狠心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付出了五条人命的代价得到的有价值的情报却只有一句话——丁克功是共产党上海华东情报处的一号。
  
  “啪!”越想越窝心,季源溥用力把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上,脸上流露出愤怒的神情:“丁克功,你想要重新在上海滩上立足,做梦!”
  
  金神父路275号,地处上海滩的闹市区。这里有一家茶馆,叫奇缘茶社,平时来往的客人不少,三教九流从来就没有断过。走进这家茶馆,能够听到来自很多地方的方言。茶馆的老板兼掌柜的姓梅,听口音是宁波人,长得胖胖的,言谈之间很是随和,肩上总是搭着一条白毛巾,见人就是三分笑。哪怕来往的客人偶尔赊上一趟账,梅老板再次见到他时,依旧会是笑脸相迎。
  
  傍晚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冬天的雨又湿又冷。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水坑。
  
  李汉年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呢制中山装,头戴一顶呢帽,撑着一把油纸伞,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奇缘茶社的门口。其实每周他都要来这边两次,并且时间都是固定的。
  
  李汉年刚把手中的伞收起来,耳边就传来了梅老板笑呵呵的招呼声:“贵客贵客!李长官,您真是好兴致,下雨天还来光顾小店,快请雅座。”
  
  李汉年微微一笑,把伞放到门边,然后就抬腿向店堂里走:“梅老板,您客气,闲来无事,走着走着就到您这儿讨杯茶喝了。有没有什么新茶啊?”
  
  “当然有,上好的龙井,一直给您备着呢。有您李长官经常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梅老板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嘴里还不停地招呼着,“小张,我送李长官进雅座,你招呼着点客人。”
  
  伙计小张点了点头,四处环顾了一下店堂,随即继续用力抹着面前的桌面。
  
  奇缘茶社的雅座共有四个套间,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依次在大堂后面排列着,用日式屏风隔开。梅老板熟门熟路地引着李汉年来到了尽头的丁字号房,用眼角扫了一下左右,见无人尾随,脸色很快一变,轻声说道:“放心,这边没事,克功同志在那边等你,快去吧。”
  
  李汉年点了点头,伸手就拉开了移门,闪身进了雅座。
  
  身后的梅老板,迅速恢复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随即把白毛巾往肩上一搭,轻轻咳嗽一声,嘴里哼着小曲儿走出了过道,回大堂去了。没过一会儿,不大的店堂里又响起了梅老板洪亮的招呼声:“张老板,您来啦,快里面请……军爷,好的好的,一定听您的吩咐……哈哈,那是当然……”
  
  只有这寂静的雅座过道,和外面比起来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丁字号雅座内,空无一人,李汉年没有片刻迟疑,他先是站在原地屏息听了听屋外,见没有什么异样的响动,心中默数到六十,随即就径直走向正对着门口的一堵墙前,墙上挂着一幅仿郑板桥的《翠竹图》。李汉年把双手食指同时伸向了画轴后面的两个只能容下一个手指头的小洞眼,摸到凸起处,然后略微发力摁下去,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嘎”声响起,墙壁向后退去,一扇暗门顿时出现在李汉年的面前。他向身后又看了看,再次确定外面过道里没有异样声响后,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暗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墙壁立刻恢复了原样,就仿佛这个房间里从来就没有人来过一样。
  
  暗门里是一条狭窄的过道,由老式的夹水弄堂改建而成,两旁用水泥砖瓦加固了不少。顺着这条阴暗的过道走了大约有五分钟的光景,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楼梯,李汉年快步走了上去,楼梯尽头同样是一道暗门。李汉年轻轻敲了三下,没等里面回应,他就伸手把门推开了。他的眼前顿时一亮,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的小屋,一位富商模样、留着精心修饰过的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窗口的桌子旁,笑呵呵地看着他。
  
  “汉年同志,我等你很久了。一切顺利吧?”
  
  如果光从外表看,没有人会把这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与共产党联系在一起。他对外的身份是一名英国驻华领事馆的翻译兼商务代办。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令保密局和中统的特务都头痛不已的共产党华东情报处的处长、“一号”丁克功。而李汉年,这个在别人眼中风光无限的保密局上海站的情报副处长却恰恰是丁克功的新任副手——共产党华东情报处的副处长,同时也是潜伏在上海保密局特务最高层的特工,代号“风雷”。
  
  情报处规定,为了保密的需要,李汉年的公开身份在华东情报处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周两次,李汉年都会通过奇缘茶社这个秘密交通站经过地道来到约见地点——丁克功的家里,交换一周以来的重要情报。
  
  “克功同志,有两件重要事情,我必须征求组织上的意见!”李汉年摘下呢帽,放在桌上,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说!”丁克功给李汉年的面前放上了一个茶杯,紧接着就倒了一杯水温正好的“碧螺春”,“我刚泡的,这是新茶,味道不错!”
  
  李汉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梅老板那边的茶,我还来不及喝呢。”
  
  丁克功笑了:“其实心情好的时候,无论喝什么,都会感觉很不错的。汉年同志,你说对不对?”
  
  李汉年点点头:“等将来解放了,我一定好好地给自己来上一壶。”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克功同志,我就先把这一周来的情况给您汇报一下吧。首先,昨天会议上,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敌人知道上海迟早要丢掉,就准备实行一个‘焦土计划’,打算在撤离上海时,炸掉一些重工企业,然后会有一大批特务潜伏下来,人数不少,估计会上千。”
  
  “这个消息可靠吗?”丁克功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我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是应该不会错,如果真的存在这个计划的话,我会想办法把计划名单搞到手!”
  
  “我同意你的提议,你有困难吗?”丁克功很清楚多年从事特工工作的李汉年观察事物的敏锐力,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个……只是目前我的保密级别还不是很够,要想接触到这份计划书会有一定的困难,不过我会想办法!”
  
  丁克功点点头:“那第二件事情呢?”
  
  “我……”李汉年有些犹豫了,他的眉毛微微颤动着,左脸上的疤变得有些扭曲恐怖,就像一条蜈蚣趴在了他的脸上。这道疤是在他小时候留下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而爆炸时飞溅起来的弹片就在他的脸上和心里都留下了一条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疤。此刻,李汉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在上级面前说出自己的心事。
  
  “你说吧,组织上会妥善处理的。”丁克功的声音变得很柔和。
  
  “我的父亲钟山病重了,我想请求组织上允许我向他坦诚我是他儿子的身份,让他能够……”李汉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由于内心过度矛盾,他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作为一名特工人员,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后面所必须面对的危险。
  
  丁克功没有吱声,这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在组织上委派李汉年来上海工作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李汉年同钟山之间的特殊关系,而李汉年之所以能够顺利打入保密局上海站的中高层,也是依赖了与钟山儿子钟向辉之间的良好交情。可是,如果李汉年一旦承认了自己就是钟山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小儿子的话,丁克功担忧的是李汉年的共产党员身份会不会因此而面临暴露的危险。他不敢冒险同意这个请求。
  
  见到直属上司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李汉年没有再继续强求,他微微叹了口气,继而把话题转移开了:“那就算了吧,克功同志,我清楚这样做很危险,我不能给组织上带来不必要的风险。再说,都这么多年了,没事,我能想得通。”
  
  “汉年同志,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谁都有父母。我会向组织上的领导汇报,征求一下意见,尽快给你答复的。”
  
  一听这话,李汉年的眼中一丝亮光转瞬即逝。
  
  “敌人那边对章公馆的事件有没有什么反应?”
  
  李汉年微微一笑:“管生把整个行动队的手下都押到刑讯室那边过了一遍堂,他们现在正在狗咬狗咬得起劲儿呢!保密局里的很多人私底下早就对他们这帮子人恨之入骨了,所以看热闹的多过帮忙说情的。”
  
  丁克功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自从特三科有人叛变投靠了军统后,我们很多同志都因此而被捕了,敌人以为我们华东情报处没人了,这几次算是警告。老张那边怎么样?对执行任务有困难吗?”
  
  丁克功话中的“老张”就是“打狗队”的队长。虽然李汉年经常参与“打狗队”的行动,和老张也很熟,但是真正知晓李汉年对外身份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人。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是单线联系的。特三科的巨变让华东情报处差点一蹶不振,为了鼓舞大家,经验丰富的李汉年作为新生力量的补充也是必须的,只是他的另一重潜伏身份就没有必要让太多人知道了,哪怕是一个战线里的人。用丁克功的话来讲,那就是——你是一颗闲棋冷子,总有一天,你现在特殊的身份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这也是党中央处心积虑把你安插在军统潜伏的最终目的。
  
  李汉年喝了一口茶,摇摇头:“你放心吧,他们随时等待命令。没有一个同志会后退的。”
  
  “你转告老张,告诉大家一定要沉得住气,天很快就要亮了!”丁克功意味深长地说道,“对了,因为战事吃紧,我们的部队人员伤亡比较多,三天后江北那边会派人过来采购药品,周五会到,会以安徽茶商的身份在奇缘茶社那边等你。汉年同志,你处理一下。这是到达的船只班次和接头暗号。”说着,丁克功掏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记住,他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商人打扮,右手拎着一只皮箱,黑色的,上面有安徽茶商联合会的标记。”
  
  “没问题,请组织上放心!”李汉年点了点头,看完字条后,他撕碎字条放在茶杯里一口咽了下去。李汉年知道这个任务只有他能够完成,因为现在整个上海滩的西药抗生素都在保密局特务的严格控制之下,无论买卖,都必须经过保密局相关人员的仔细核实登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制定一套不留一丝痕迹的行动方案,顺利地从保密局的眼皮子底下把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江北苏区去。
  
  离开接头地点后,李汉年顺着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了奇缘茶社。在打开暗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确定屋内没有人,他这才放心地打开了暗门,迅速闪进了丁字号房。房内茶几上,摆着一壶还在冒着热气的“碧螺春”,他很清楚这壶茶是谁端来的。李汉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紧接着就伸手解开了领口,脱下鞋子,气定神闲地在茶几边的靠垫上盘腿坐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倒上一杯泡得刚好的清茶,他需要时间来好好理一理头绪,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周密的打算。
  
  窗外阳光明媚,但是在钟向辉的眼里,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虽然说在顶头上司丁恩泽面前拍下了胸脯要抓“打狗队”,但是,真要干起来,心里可还是没个底。现在的共产党毕竟不同于以前光会拿着枪杆子漫山遍野打游击了,即使要被抓也早就应该被抓住了,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他们更加不会傻到坐在那边干等着保密局特务上门。而单单靠手里那几个软骨头的话,也打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应声推门而进的,是钟向辉的机要秘书赵国文:“副站长,这是刚刚收到的密件,请您过目。”
  
  钟向辉紧皱着眉头接过了秘书递给自己的电报本。白纸黑字的电文上写着:“周五有雨,左手黑伞,右手黑色皮箱,安徽茶商联合会标记,商人”。署名则是“蜂鸟”。
  
  钟向辉心里一阵激动,“蜂鸟”果然没有食言。他一拳打在了办公桌上,满脸的兴奋。“蜂鸟”的情报从来都不会出错的,这点他确信无疑。而“周五有雨”那就意味着江北那边周五会派人过来,掩护身份是安徽茶商,而黑伞和黑色皮箱则是来人接头时的穿着打扮。钟向辉不动声色地签名,伸手挥了挥,秘书随即转身离开。
  
  虽然“蜂鸟”在电报上并没有说明来人的目的,但是,这一点根本就难不倒钟向辉,他很清楚,现在江北那边打得很厉害,前几天就听说了双方伤亡人数都不少,那么,现在共产党派人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药品!
  
  离周五的接头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钟向辉走回办公桌边坐下,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落脚点?和谁接头?共党华东情报处?”
  
  虽然说钟向辉对军统严格控制下的西药抗生素的储存和销售有一定的信心,但也很清楚如今这个乱世,偷鸡摸狗、浑水摸鱼的人哪个角落里都有,更别提那些在黑市大发战争财的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抓住这条线索。如果可能的话,可以从来人的嘴里撬开共产党华东情报处坚硬的墙角,因为从以往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这种买药的事情都是直属于共产党华东情报处负责管理的,这样一来,那就可以做到顺藤摸瓜了。想到这儿,钟向辉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信心十足地打开门,向一墙之隔的站长室走去。
  
  虽然说自己在共产党“打狗队”这件事情上吃尽了苦头,被共产党耍得团团转不说,还被丁恩泽骂得丢尽了颜面,但是,作为保密局上海站堂堂的行动队大队长,管生可是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听从乳臭未干的钟向辉的指手画脚的,尽管表面上唯唯诺诺,但那都是做给丁恩泽看的。管生很清楚,丁恩泽虽然说看上去为人慈祥和善,但是,背地里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的两个手下就是因为倒腾了一些烟土,被丁恩泽知道后,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保密局上海站,只要是丁恩泽发了话,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如今,这笑面阎王居然把身边的红人钟向辉给硬生生地放到了自己的头顶,管生一肚子的不乐意。
  
  见管生支棱着脑袋不说话,丁恩泽不免有些恼怒了:“怎么了?管大队长有意见吗?”
  
  “没有,当然没有,站长,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管生赶紧点头哈腰,赔上一副笑脸。
  
  “这一次可再也不允许给我搞砸了,知道吗?!”丁恩泽的眼神迅速变得冷冰冰的。
  
  “是!是!”
  
  “你手下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管生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开始打起了鼓:“报告站长,没有线索!”
  
  “废物,给我接着查!”
  
  “是!”
  
  丁恩泽转而面向身边的钟向辉:“钟副站长,就照你的意思,尽快去安排吧,行动队就由你统一调派了。管大队长配合你。早日抓到江北来的共党接头人,一举端掉华东情报处的老窝,我亲自替你向南京方面请功。”
  
  “谢谢站长的信任!”钟向辉腰板挺得笔直,一脸的谦卑。
  
  一听这话,身边站着的灰溜溜的管生却暗暗咬了咬牙,偷偷瞄了一眼钟向辉,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什么东西?!老子当差抓共党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如今想夺老子的权,你做梦!”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非常顺从:“请站长放心,一切听从钟副站长调遣!”
  
  钟向辉冷漠地点点头,对于管生之流,钟向辉向来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整个上午,李汉年都在想自己该如何找借口,不被人怀疑地接近管理药品的后勤股管理员,管理员的手上有一本《特需物资采购单》,要想大批量地买进非常敏感的盘尼西林,就必须要弄到这张来自军统的特殊的单据。时间已经不多了,按计划,接头人员明天就会来到上海,最多只有一个晚上了。李汉年感觉到行动计划的制定已迫在眉睫。
  
  走过电报值班室的时候,年轻的女报务员叫住了李汉年:“处座,这是今天的电报数量汇总,请您签字。”说着,她递给了李汉年一本登记册。
  
  李汉年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正要拿起笔,突然,标记为“特殊”的一栏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要知道,平时这一栏是极少会被登记上的,李汉年接手这个副处长的位置后至今,一次也没有见过。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伸手指了指那个特殊的地方:“哪边来的?为什么要登记在这儿?我怎么没见到过这份电报?”
  
  “哦,这份电报被机要赵秘书直接送到副站长办公室去了,这是他亲自吩咐的,我没有权力过问。”报务员恭恭敬敬地回答。
  
  李汉年皱了皱眉,敏感的他嗅到了一丝异样,他话锋一转:“那么,电报底稿你销毁了没有?留着可是要出大事的,这是机密!出问题你可担当不起!”其实李汉年心里很清楚,对于数量巨大的电报底稿,报务员一般懒得每件都去及时处理。再说了,万一哪位上司突然一时兴起说没有及时收到电报,要再看看的话,那么,处理过早了反而会给自己招来一顿臭骂,弄不好还得把小命给搞丢了,所以,吃准了这一点,李汉年决定赌上一把。
  
  果然,报务员的脸色有些尴尬,额头开始冒出了汗珠,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处座,是我的失误,我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拿过来,我来处理!我正好要去档案室。下回可不允许了,听到没有?!”李汉年显得很讲人情,但是面子上却恰到好处地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
  
  报务员见状,如释重负般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大本电报底稿,慌不迭地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李汉年:“处座,给您,请您放心,下回我一定及时处理。”
  
  “这就好!”李汉年硬邦邦地丢下了三个字后,拿着厚厚的电报底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报值班室,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档案室。
  
  档案室里阴森沉闷,由于空气不流通,推门走进房间,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头晕的霉味。自从出了南京站密电底稿外泄的严重事件后,按照保密局亡羊补牢式的规定,所有来往的电报底稿都必须在这里的一台粉碎机上销毁,碎纸则由专人一日三次被送往楼下的焚化室焚化,以防止秘密再度外泄。
  
  此时,档案室内空无一人,李汉年打开了电报夹,一张张取出了稿件,在快速地翻阅寻找那份有特殊标记的电报底稿的同时,他伸手打开了粉碎机。怪异的机器吱吱嘎嘎声,让李汉年浑身不自在。很快,那份有特殊标记的电报底稿就被他顺利找到了,上面是一串杂乱无章的数字。李汉年左右看了看,迅速把这份原始底稿塞进了裤子口袋。
  
  处理完电报底稿后,李汉年拿着空空的电报夹走出了档案室,又来到了电报值班室,报务员依旧在低头忙碌着接收源源不断发来的新的电报稿件。见此情景,他轻轻地把电报夹放在了报务员的案头,然后转身离开了值班室。接下来,李汉年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一本能解开这份特殊电文稿件的密码本。而拥有这本密码本并且从不离身的人,那就只有钟向辉的亲信机要秘书赵国文了。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李汉年很清楚赵国文的软肋究竟在哪里,答案很简单,就只有两个字——女人!但是在保密局内部,戴老板还在世的时候,就曾从上到下严令禁止下属沉迷于女色,一旦发现,只有一个下场——枪毙。如今,虽说戴老板早就摔死了,但是,这条命令却一直没有变过,更别提曾经深受戴老板信任和器重的丁恩泽了。所以说,保密局中的赵国文之流,心中即使有那么个色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外面眠花宿柳。
  
  临近下班,李汉年找到了赵国文,笑眯眯地说道:“国文兄,走,小弟请你喝一杯去!”
  
  “处座,怎么想到请我喝酒啦?”赵国文笑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处座,难不成您发了横财啦?”
  
  李汉年狡黠地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门:“国文兄,倒是有件好事,小弟可不敢把您给忘了啊!”
  
  一听这话,赵国文不由得双眼瞪大了,心里直痒痒,他当然知道李汉年话中所说的“好事”指的是什么。再说了,这个李副处长平时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听说未婚妻在天津还没有过来,男人嘛,想想女人偷偷腥也是挺正常的,够义气,就算给他一个面子吧。想到这儿,赵国文脸上的表情就显得轻松多了:“那好,谢谢处座的好意,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那就走吧,百乐门三楼!”李汉年如释重负般地和赵国文一前一后分坐两辆人力黄包车,离开了辣斐德路36号的大楼。
  
  百乐门舞厅,大上海的繁华中心,自打开业以来,从每天中午十二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就没有歇业的时候。李汉年和这里的妈妈很熟,平时有事没事儿总爱来这里逛逛。他可不是为了消遣而来的,一方面,作为国民党中高级军官,不会跳舞、打麻将可不成;另一方面,他的单线联络员卫露,同时也是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露露就在这里工作。表面上李汉年每一次来百乐门和露露小姐跳舞,那都是为了提高舞技,其实,露露平时工作的时候,耳朵可没闲着,她所听到的每一个有用的情报,都会在和李汉年如胶似漆地跳舞时,一一小声汇报给他。
  
  今天,卫露发现李汉年并没有按照平时惯例每逢单号前来接头,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卫露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果然,李汉年先是把身后的赵国文让进了包房,然后打着哈哈走向了自己,卫露赶忙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娇滴滴地把手搭在了李汉年的肩膀上,凤眼传情:“哎哟,我说李长官,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露露啊?”
  
  李汉年笑眯眯地搂住了卫露的腰,假意亲昵地凑上前耳语:“这小子好色,我需要看一看他身上的密码本,你想办法帮我应付一下!”
  
  卫露机敏地点了点头,娇嗔地拍了李汉年一巴掌:“就知道你猴儿急,你放心,我马上把我新来的姐妹介绍给这位长官,一定包他满意!”
  
  李汉年随即转过身,夸张地对早已经垂涎三尺、目瞪口呆的赵国文摆了摆手:“国文兄,小弟去隔壁……那个了,你自便啊!别客气!一切都由小弟包办。”
  
  赵国文早就魂不守舍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点点头:“处座,你放心!”他说话的同时两只眼睛却已经死死地盯着面前飘然而至的美艳如花的舞女小姐了。
  
  跨出包房的门后,李汉年艰难地解开了牢牢箍着脖子的纽扣,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摸出了一包烟,熟练地挑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让自己紧张的心绪能够暂时放松下来。
  
  李汉年知道现在什么事都做不了,没有那本密码本,就没有办法知道这份电报底稿的内容。凭直觉,李汉年感觉到了这份电报的重要性,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知道其中的内容。
  
  一个多小时对于李汉年来讲,似乎变得很漫长,他焦急地在原地踱着方步。百乐门舞厅的三楼,楼门口有保镖,一般来说,除了熟悉的重要贵宾,别人上不来,而楼下音乐阵阵,每天来赶场子跳舞的人不少。所以此刻的李汉年倒不必担心自己的行动会被别人察觉。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卫露出现在门口。她机警地左右看了看,迅速把一个小纸包递给了候在门边的李汉年,门又立刻关上了。李汉年接过纸包,快步走进了隔壁空着的包房,现在对他来说,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密码本,李汉年很快就译出了电报的内容,虽然说电报内容不长,但是对于李汉年来说,却不亚于是一个晴天霹雳。
  
  “蜂鸟”是谁?他在苏区隐藏了多久?他的身份是什么?
  
  从情报内容来看,“蜂鸟”肯定潜伏得很深,因为为了安全起见,苏区前来采购药品的特使的行程和日期除了中央二局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而眼前这份电报的内容,分明就是告诉自己,“蜂鸟”知道得太多了,甚至已经打入了上级的心脏部门。
  
  李汉年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怀表,已经快要下午两点了,离周五接头时间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不行,必须得赶快把这份情报送出去。可是,卫露是和自己单线联系的,为了安全起见,华东情报处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送情报只能靠自己了。他皱紧眉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一场大雨看来是免不了了。李汉年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打火机,把薄薄的电报底稿焚毁,纸灰混合在装满红酒的酒杯中被李汉年一饮而尽。然后李汉年开门出了包房,来到隔壁包房门口,他先定了定神,这才语气轻松地伸手拍门:“国文兄,方便进来吗?”屋内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李汉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
  
  趁赵国文还没有缓过神来,李汉年把纸包悄悄塞给了卫露,就像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卫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密码本又轻轻放回了床边搭着的那件大外套的里层口袋中,而此刻赵国文却依旧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他黏糊糊地搂着身边的舞女,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机敏的卫露则一边老练地和他应付着,一边抽空用眼神告诉李汉年,一切顺利。见此情景,李汉年的心里总算是暗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回到站里后,李汉年就和赵国文告别,然后直接快步走向办公室,路过后勤股办公室时,他特意朝里面看了一眼。现在是下午三点不到,不出意外的话,后勤股的人应该都在仓库点货。果然,视线扫过之处,里面空无一人。李汉年停住了脚步,左右看了看,随即闪身走进了后勤股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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