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庐山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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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籍笑天出车回来,没有急于回厂,守在黄姑江大桥上,静等褚伟阶下班。—会儿,只见褚伟阶出了厂门,向电车站头走去。籍笑天开车上前,“嘎”一声,停在褚伟阶身旁,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嬉皮笑脸,拖腔拉调地说:“褚科长,上车吧!”
褚伟阶见了不觉一怔:自从他找籍笑天谈了话,明确表示反对他和褚一萍谈恋爱后,籍笑天见了褚伟阶总是远远避开,今天一看他这架势,褚伟阶感到很是惊讶。
但是在下属面前,褚伟阶从采没有忘记保卫科长的尊严,他威严地瞪了籍笑天一眼,扭转头,背过身,自顾自地走了. 谁知没走上几步,籍笑天驾着汽车又追了上来,他从车窗里探出了头,脸上露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神气:“褚科长,鄙人有要事相告,你不上车。怎么知道我是向你报喜还是报忧呢?”
褚伟阶一听,感到话中有话,莫非他……且不管横竖曲直,上车听他讲了再说!褚伟阶拿定主意,面孔冷冰冰,上前拉开车门,钻进车去,车子在僻静的柏油路上不紧不慢地开着。
籍笑天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慢声细气地编起故事来:“去年五月一日,鄙人曾游览苏州狮子林,偶有所见,拍下照片一张。当时不便声张,现在请保卫科长过目。”说完,籍笑天“吱嘎”一声刹住车,回转身来,从身上携出一只小纸袋,又从袋里拈出一张底片、一张照片,举到褚伟阶眼前. 褚伟阶死死盯住照片一看,刹时觉得心口被猛击了一鞭。
籍笑天见褚伟阶的眼里微微露出惊慌的神色,觉得出了一口气,他得意地一笑,一手打了个响亮的“榧子’,一手将照片放入口袋,“嘟嘟”按了两下喇叭,车子又开动了。
车子进入了热闹区,一幢幢的建筑群,一辆辆自行车,一棵棵法国梧桐,全在褚伟阶的眼前摇晃着。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京剧团的小剧场,看到这个熟悉的建筑物,褚伟阶的心绪触动了。褚伟阶是个京剧迷,特别是到石化厂担任保卫科长以后,平时比较清闲,常到这个小剧场看京戏。一九六七年四月二日下午,就在这个小剧场里,拉开了触目惊心的一幕:那天,天气特别闷热,而台上数十架演出用的聚光灯却全部打开,强烈的光柱一齐对着一个青年女子。那女子身穿京剧团红卫兵特制的“美女蛇皮”,挂着沉重的“流氓阿飞”黑牌,一头秀发被剪得象一堆火烧过的乱茅草。她低头弯腰听着红卫兵的揭发,灯光和天气合成的高温,煎熬得人喘不过气来,台上那人的汗水,“滴滴嗒嗒”地淌了一滩。她,就是花云霞。
花云霞那时才二十多岁,刚从戏曲学校毕业不久,因为姿色出众,被人
引诱,于是便成了腐化堕落的“美女蛇”。 那天,褚伟阶也在台下参加批斗会。他这个人,外表看来,唐僧念经——一本正经,但是暗里,常用极其隐秘的手段拈花惹草、追欢寻乐。就拿台上这个花云霞来说,以往每当她出场,吐娇音、舞俏影,褚伟阶都心头撞鹿,只苦设有机会勾搭,现在见花云霞在台上苦受折磨,三分同情心,七分占有欲一齐迸发。他是看过《巴黎圣母院》的,埃斯美娜尔答在急难之中,还会对丑陋无比的喀西莫多产生好感,只要自己功夫到家,不怕花云霞不上钩。 批斗到最后,花云霞晕倒了,京剧团的红卫兵若无其事地一哄而散。 台下的群众虽然同情,但也没有一个敢上台去扶她—把。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花云霞渐渐苏醒,她挣扎着爬起,挣脱了身上的“美女蛇皮”,踉踉跄跄 地奔回宿舍,写下了绝命书,来到江边。当她刚跳下汹涌的江水,一直尾随着的褚伟阶也紧跟着跳了下去,把花云霞救起。 以后,褚伟阶找关系买通了京剧团另一派红卫兵的头头,暗地里把花云霞弄到乡下保护起来。后来褚伟阶又想方设法让花云霞“战高温”到了石化厂,他又从中摆布,托入介绍,把即将分配到无锡去的靳今度作了花云霞名义上的丈夫。又暗中谋划,让花云霞搬到东风新村1号楼,成了自己的近邻。从此,两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关系变得更亲呢,更隐蔽了。 褚伟阶出身在一个破落地主家庭,由于家庭的教养,从小就在铜钱眼里翻跟斗。经过十年内乱,褚伟阶暗暗形成了—个积聚金钱、移居国外的念头。花云霞当上供销科长后,褚伟阶便指使她利用职务之便,大量受贿贪污,又通过籍笑天将非法所得换成黄金,准备先用褚一萍作为阶梯,嫁一个外商,取得在国外居住权;然后叫花云霞找借口和靳今度离婚,两人结为合法夫妻,以褚—萍父母的身份申请出国。 褚伟阶的—切部署,花云霞都言听计从,正当他们的共同纲领在一步步实现时,“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的暴风骤起,但褚伟阶毕竟是扬子江上的麻雀,见过几个风浪的,他方寸不乱地应付着: 当单小英察觉了花云霞贪污的蛛丝马迹,在白莲泾调查那笔临时工帐舀时,褚伟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祥之兆,果断地叫花云霞谋害单小英.
不久,上官贞夜访白莲泾,褚伟阶很快知道了她所掌握的证据,考虑到尚有回旋余地,决定保花云霞过关,便指使花云霞利用肖石灵收买伪证人,逼疯耿世安。
后来,王剑尘突破了肖石灵,褚伟阶知道再也无法保花云霞,不觉大伤脑筋。花家夫妻争吵,使他无意中发现了花云霞那件没有及时处理的衣裳,便找到上官贞,抢先揭发。就在当天夜里,褚伟阶又用极其隐蔽的手段,谋杀了花云霞。
以后,录音带上的一声咳嗽,使他铤而走险,夜入花家,却不料被阿芹撞下半颗牙齿。这一场惊吓,使褚伟阶心惊肉跳,他隐隐感到上官贞、王剑尘手中的绞索在向自己头上套来,为了转危为安,褚伟阶打出了一张绝牌,把蔺小风抄家时误伤单小英娘的事,用左手写了,—封检举信,自己投进检举箱,然后自己又开箱拿信。他走这一着棋。本想使上官贞陷入是非之地,不得不离开石化厂,谁知上官贞大义灭亲,亲自布置拘留蔺小风……
这一幕幕往事,虽说有时也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但总算还是太太平平。谁料得到今天,祸根会出在籍笑天身上。他为了得到褚一萍,竟拿出这张照片来威胁。如果把女儿嫁给他,自己苦心谋划的出国部署就要化成泡影:如果不答应,照片的事张扬出去,自己和花云霞的关系就会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的褚伟阶,确实被逼进死胡同了。
褚伟阶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前座的籍笑天,突然,他看见了驾驶座旁边的铁钳,—个念头产生了:对,有他没我,斩断祸根!
正当褚伟阶的手偷偷伸向那把铁钳时,籍笑天瞄了瞄反光镜,冷笑一声.说:“褚科长,你可千万不要做蠢事,你要是在背后一动手,方向盘一歪,我们俩人都得见阎王!嘻嘻……”
褚伟阶缩回了手,把沉重的头倚在靠背上,默不作声,闭目静思。
籍笑天继续说着:“其实我也别无他求,只是爱你的女儿。褚科长,如果你能恩准的话,明天傍晚六点钟,我住白玫瑰酒家等一萍。过时不来,褚科长你也是明白人,我不多说了!”说完,按了两声喇叭,刹住了车,回过身子拉开车门,打了个手势:“尊府到了,请下车吧!”
褚伟阶睁开眼一看,不知不觉车子已停在东风新村1号楼的大门前。
他走下车后,籍笑天得意洋洋地吹了一声口哨,一阵风地把车子开走了。
褚伟阶表面上还是昂头挺胸,保持着平时的风度,骨子里却心事重重:怎么对付这个无赖泼皮呢?他想着,走着,跨进了大楼。
六点光景,他的女儿下班回来。这姑娘现在的神气,恰象三月里打扇——满面春风。她“噔噔噔”踏上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门.见屋里静悄悄的,她有点奇怪:平常这时候爸爸早在家了,褚一萍疑惑地推开褚伟阶的房门,禁不住“啊”地惊叫一声,眼前出现了—副触目惊心的情景:褚伟阶神色颓丧地站在一张方凳上,从屋顶上吊下一环绳。褚—萍踏进房间的—瞬间,正见褚伟阶两手拉着绳,将绳圈往头颈上套……褚一萍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哭着追问为了何事。
于是,褚伟阶就把事情的经过藏头去尾地说了—遍,他声称一时糊涂,被花云霞勾引,但他对天起誓,两入之间就这么一点关系。现在,籍笑天用一张偷拍的照片威逼他答应婚事,如果答应,褚一萍以后就难以出国留学;如果不答应,籍笑天将照片的事张扬出去,有人就会捕风捉影,他褚伟阶就会牵扯到那个可怕的受贿贪污案中去。现在只有从籍笑天手中弄到这张照片,让他口说无凭,方能化危为安。
褚一萍目瞪口呆地听完了父亲的话,咬着嘴唇想了好久,为了父亲的名誉,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决心和籍笑天周旋一番。单纯的姑娘,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生活中的高明导演,刚才目睹的上吊场面就是他导演的一幕“人间喜剧”。褚伟阶估计女儿即将下班,从窗口看着楼下,见褚一萍走进大楼,便吊起了准备好的绳子;一听到脚步声,就跳到凳上;门一响,就将绳圈往头颈里套……“除了上帝,只相信自己”,褚伟阶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全部心思,他不过是让褚一萍充当了一名马前小卒。当然,此番成败如何,还得看女儿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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