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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迷离十三态 相觑

  碾盘河的水一向是不流动的,就似奶奶现在的生活一样,死静死静的。她开始忘记喂鸡,忘记做饭和吃饭,父亲给奶奶买来一台收音机,把众生和我都领到老宅子里,于是奶奶就又开始慢吞吞地忙碌起来,收音机总是会有整点报时,她也总会一瘸一拐地跑来跑去。几点该做饭啦,几点要催我上学了,她都准时准点去做,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一天晚饭时父亲说:“娘,今天我上城里,到我姐家了!”
  
  奶奶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以后少去吧,去多了人家不高兴。”
  
  “嗯,我去了那老太太都不愿让我见俩孩子,我姐可是惦记着呢!”
  
  “哎呀!血浓于水,她先前再说不稀罕那俩丫头片子,可毕竟是他们王家的人,她当然护着。让你姐在外边儿少操心吧,你等那老太婆一死,他们准得把孩子送回来。当妈的总是亲自己的孩子,我亲你姐,你姐亲大静小静,我对她们就差事儿,以后大静小静成了家也是亲她自己的孩子比亲她妈多一点儿。人啊,就是这样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我年轻的时候做梦都希望你奶‘嘎嘣儿’死喽,可她这一活活到九十七,把我都快熬死了。结果呢?她死了,我跟丢了魂儿似的,她不追我、不打我、骂我了,我倒没着没落的,一点儿也痛快不起来啊!”
  
  母亲在灶膛前开始炒面,化一块儿牛油在锅里,然后倒进去半盆子白面粉和一袋子红糖就开始不断地用铲子在锅里翻搅,直到那白面染成了红糖的颜色,牛油完全浸到面里,炒出了面的香味,就可以盛到一个干净的大盆里,这就是众生不喝羊奶后的口粮,后来众生一直学习不好,母亲就说:“喝糊涂糨糊长大的,还能学习好么?”我曾经偷偷尝过,不管是干吃还是冲水喝都是甜丝丝的美味儿,怎么会进到脑子里而且成了糨糊呢?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这之后,奶奶还要听评书,播音员总是郑重其事地说:“下面请继续收听由单田芳播讲的评书——《乱世枭雄》。”虽然我总是没听完就睡着了,可是那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形象一直埋在我的心里,很久以后,我仍旧认为那才是真正的男人!所以我叫岑律享是土匪,而且是个土匪头子!他对我总是行使霸道,岑律享要我学会做他的女人,我不干!坚持做自己!做一个像张爱玲像三毛一样独立而自我的女人,我一直认为男人对于女人是不分年龄大小的,胡兰成比张爱玲大十四岁,最后仍然是空守一生。荷西比三毛小八岁,照样爱得如痴如醉。我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狮子那样难以驯化,弄得岑律享疲惫不堪,而我们的情感就在这种争执与煎熬中得以升华,因为自始至终我都至深至爱着他骨子里的味道。


  
  我的太奶奶过世没多久,喇叭杆子也去了,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是在儿子碌碡吹奏的喇叭曲儿中走的,不再有怨恨,不再一味地失望,他是“忽”地一下子醒过来,心里亮堂堂的走的。浑黄的老泪顺着脸上的褶皱流下来,似乎那一点点苦水才从心里瓦解了。
  
  十几年前的秋天,一个微风吹拂的舒适的午后,村里来了个货郎,因为多给了碌碡他娘一小缕红丝绒,被喇叭杆子发现了,就非问她为什么跟他笑,碌碡娘没有解释,只急急地往家赶,没想到是越加增添了喇叭杆子对这件事儿的想象空间,从谩骂变成了殴打。平日里大姑娘、小媳妇和货郎讨价还价甚至硬抢他一些小玩意儿的情况也时常有,可人们没见过碌碡娘不张嘴,货郎硬塞的茬儿。人人心里开始吃不准,风言风语四起,喇叭杆子甚至怀疑碌碡是不是他亲生的。
  
  怀着傻老美的时候,喇叭杆子每天仍然像吃下酒菜一样打她,我的太奶奶就以二婶儿的名义将这个侄儿媳妇接到家里,总算过了几个月的舒坦日子,可是孩子生下来就经常翻白眼,吐白沫,碌碡娘就看到日子的头儿了,后来我的太奶奶说那华子良能装疯卖傻你就不能?等他再要打你了,你就闹得比他还凶,这胆大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碌碡娘回家后果真如法炮制了,追着喇叭杆子满大街的跑,这一闹下来,喇叭杆子是真不敢打她了,可他见人就说:“凤仙被狐仙附体了!要闭关修仙呢!”然后就把她给锁到西屋里,再也不让出来了。

  
  太奶奶知道了,万分地悔恨,再去说情,喇叭杆子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要碌碡学吹喇叭,可是,碌碡怎么也吹不成个调儿,这更加坚信了碌碡不是他儿子的想法,他对这个女人也更加憎恨,为了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就一直锁了起来,这一锁就是十几年。
  
  喇叭杆子的怨恨,凤仙的凄苦,碌碡半辈子的幸福,傻老美的一生,都因为我太奶奶死时的一曲《百鸟朝凤》随了风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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