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京城人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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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胡林翼的前程将不可限量。眼下所需,只是点他一点。陶澍把胡林翼召到南京,就是希望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所以他不在乎别人对胡林翼的各种非议——看人要看本质,其他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逐渐淡去。
为了让女婿能够像参禅一样得到顿悟,陶澍可谓费尽心机。每天下班,他一定要找时间与胡林翼促膝谈心。
作为道光年间的首席名吏、清末实学的领军人物,陶澍不仅学问渊博,而且在数十年的宦场生涯中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可以说对上下古今皆能融会贯通。
有这样一位导师进行辅导,胡林翼进益神速,仿佛自己也在和陶澍一起规划和权衡兴利除弊的种种措施,乃至“精神殊为一变”。
隧道中已经透出了光亮,陶澍越来越有信心。有一天,他特地摆了一桌好吃的招待胡林翼。除了翁婿二人,座无旁客。席间,两人聊起了曾在修身治国方面可载入史书的前辈,越聊越有味道。
犹如心灵感应一般,胡林翼忽然发现自己与那些前辈有了交汇点——他要做这样的人,才不枉此生。
自此胡林翼开始“折节读书”,在学业上更加勤勉。受陶澍的影响,他的阅读面非常广泛,除为参加科举考试不能不攻的课业外,特别喜欢读《史记》《汉书》《左氏春秋》《资治通鉴》这些历史书,同时对中外地理、军事用兵等“经世之术”也进行过深入的研究。
虽然胡林翼对八股章句兴趣不大,用功也不多;但他为人聪明,加上博览群书,拥有了开阔的视野。所谓一通百通,对他而言寻常考试已成小技,没有能难得住他的。几年之后,胡林翼即高榜得中,进入翰林院任编修。这时候的胡林翼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花起钱来一样大手大脚,对眠花宿柳的兴趣也始终如一。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他的人生方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以胡林翼如今的状态,进入短跑比赛的前几名根本不在话下。可是老天需要他完成的,不光是短跑,还有长跑;不光是单项优胜,还得是十项全能。
胡林翼说,他在三十岁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才高盖世,而世人皆无才。那时候的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狂生,并且因狂而生傲,变得目中无人。
在最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马拉松跑道上,过分狂傲乃为人生大敌,毫无疑问会限制技术的发挥。不过我们不要着急,因为前方已经准备了一个坑,专治此类顽疾。
这个坑,叫作绊马坑。
胡林翼比曾国藩小一岁,但比曾早一届成为进士,而且在翰林院混得也很是得意。和曾国藩一样,他们都是所谓的“红翰林”。
在清代的翰林院中,有红与黑说法。黑翰林最可怜,没有出差的机会,只能靠那点儿微薄的收入苦熬日子;红翰林则上可见到皇帝,下可外放学官——后者除能合理合法地得到“贽敬银”,以补贴日常用度外,还可以收到一批门生。
胡林翼奉旨出任江南乡试的副主考。这本来是个人人称羡的好差使,光“贽敬银”得个三四万两银子就不成问题。可偏偏主考官犯了错误,先是将安徽当成江苏,致使安徽的录取名额多出一个;后又私自带外人进入阅卷房——这在当时都是不得了的事。东窗事发后,胡林翼也因“失察”之责,被降级调用——这可真够冤枉的,大概就比因狎妓而挨处分好上那么一点儿吧。
祸不单行,胡父因此忧愁病倒。
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在科举场上也曾是春风得意。探花嘛,全国第三名,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考到的?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胡达源,竟然也跌倒在那个绊马坑里:他任科举主考时,因“失察”而被贬职,从此仕途黯淡。
父子俩的经历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不由让人感慨人生无常。这就好像家族遗传的致命基因,不管你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胡达源病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胡林翼侍奉汤药,早早晚晚不离左右。他自恨自悔,并且期盼着父亲能出现康复的奇迹。
奇迹并没出现——两个月后,父亲便去世了。而从这时候起,胡林翼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不敢狂,傲气亦大大收敛,因为他看到了那座叫作“命运”的大山。在那座大山面前,再高大的人都显得那么渺小。
胡林翼举家扶柩回乡。接下来,绊马坑的效果却有些矫枉过正——即便在三年守孝期满后,胡林翼也并没有去京师销假;而是基本上闭门不出,在家里写写画画,聊以自娱。有朋友来了他才与之相携出行,也无非是看看附近的山水而已。
偶尔碰到天高气爽的季节,胡林翼也会带一个家仆出来散散步,或者跟庙里的和尚谈谈禅,或者与乡间的农民聊聊庄稼,看上去倒也闲适自在。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外在表象。他才三十多岁,正是精力充沛,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难道就这样一天天闲荡下去,让曾经的期许一一落空吗?
他暗自嗟叹,为他感到惋惜的人也有不少。座师们纷纷来信促其复出。还有一位不是座师,但名气如雷贯耳,那就是他岳父的同事兼好友——刚刚从新疆获释被起用的林则徐。
除了父辈的长者,本地乡绅故旧、族人朋友也都劝他,既然“才堪济世”,就不应荒废。
大家都期待着他重新振作起来。胡林翼遂下定决心,打点行装,走出家门。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被降级,作为红翰林的胡林翼本来仕途会一帆风顺,有可能飞得比曾国藩还高。但就因为那么一来,他的仕途又黯淡起来。
官是有得做的,是他被降级后的职务,即内阁中书——一个负责抄抄写写的办事员。在内阁,这样的小官多得是,有百余名哩!他若要一步步升上去,还不知要熬到哪年头。况且,清代内阁自军机处出现后,就开始变得无足轻重。别说小官,大官都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做。显然,这与胡林翼做一番大事业的理想相去甚远。他不想重蹈父亲终生郁郁不得志的覆辙。
另一方面,父亲去世后,全家人都得靠胡林翼一人的工资养活。内阁中书是个从七品的小京官,论俸禄,也就比翰林稍好一点儿,连老母亲都难以赡养。这算做的什么官?!
胡林翼觉得这样没劲,还是得走捐纳之路。
捐纳也算一种卖官,但这是一种公开透明的卖官,并非暗箱操作。其规定也很严格,秀才以上的才有捐纳资格。
如果还是红翰林,胡林翼绝不屑为,可眼下不是没法子吗?其实就算他愿意屈就内阁中书——因为守孝结束后长时间没有销假——也是要交捐纳的,只是数目相对少,仅需五百到一千两银子就可以了。那么,何不多交一些,去弄一个有实权、能做事的地方官呢?
时任陕西巡抚的林则徐愿意保举胡林翼出任知府,这是捐纳地方官可达到的最高级别。而且有林则徐的声名作为保障,胡林翼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重视,不必因捐纳而感到羞愧。
问题是知府所需捐纳太吓人了,统共需银一万两以上,约为内阁中书的十倍!
胡林翼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消息传出,师友们马上行动,不需胡林翼掏一个子儿,就把这笔巨款给募集齐了。
当时曾国藩尚在翰林院,胡林翼的超高人气和超好人缘,让他看了也啧啧称奇。
按照规定,捐纳人可以自主择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投入与产出得成比例,一般人都是抢着往富裕一些的地方去。独有“人气王”胡林翼与众不同,他选择的是以偏僻穷困著称的贵州。
朋友们不理解,觉得这也太傻了——即便你不挑个肥的,也不能专挑那最瘦的呀!
胡林翼说,我这个官,都是师友们资助的;我又是正途出身,跟想靠捐官发财的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宁愿到那些老少边穷的地方去。在那些地方,官场陋习会少很多。我只要一门心思做出成绩即可,也就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了。
胡林翼之所以选择去贵州,还有一个深藏的理由,那就是他的父亲曾任贵州学政。既然父子俩都是在考官这个位置上意外跌下马的,他就有义务在父亲任职过的地方重新捡拾起那个失落的声誉,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
赴任贵州之前,胡林翼在父亲坟茔前做了最后一次告别。他郑重发誓,出仕后绝不会取一钱以自肥,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自此以后,一切花边新闻皆从胡林翼身边绝迹。正如陶澍所言,他再无精力旁顾,他全部的智慧和能量都将用于事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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