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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第二天,王尚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阮娘也跟着太医一起来探望太妃的病情,听了太医的分析,阮娘脸色越来越沉,责骂身旁的青镜殿宫女,“怎么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肯定是你们服侍不周!”
  
  一行小宫女们都吓得不敢做声,柳絮向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毕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与其忙着惩罚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准备……”
  
  阮娘心中一惊,果然不再责骂宫女了,“您是说……”
  
  那太医看着她,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阮娘定了定神,问道:“那按您看来,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叹了一口气,“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
  
  阮娘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唉,这也是天命……”
  
  她又回身指着站在两旁的侍女们,“你们,继续给我尽心点!”
  
  陆贞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她们连番的对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五味交杂,咬紧了嘴唇,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砖缝,另一边柳絮又给荷蕊使了个眼色,荷蕊忙上前说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光吃药扎针是好不了,干吗不试试跳神呢?”


  
  这一下陆贞完全没想到,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着荷蕊,等着她接下来的说法。
  
  荷蕊又说:“娘娘是契胡人,那儿的巫医听说最灵了,如果能请一位巫医进宫来为太妃跳神驱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那太医又适时地说:“嗯,在下虽然素来不信巫道,但也曾经听说契胡巫医自成一道,特别对于本族贵人,更是灵验。”
  
  荷蕊突然垂泪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阮娘磕头,“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来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医来帮她祈福吧”
  
  阮娘略有迟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宫请示贵妃娘娘。”陆贞心想,这荷蕊生怕不能早点谋害了太妃,眼下里却又假惺惺地要给太妃祈福,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陆贞等阮娘一行人都离开了青镜殿,这才拦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荷蕊用力地挣开她,“关你什么事?”
  
  陆贞起了疑心,“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许走!”她拉着荷蕊不让她走,两个人拉拉扯扯间,柳絮却气急败坏地也走到荷蕊身边问道:“荷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陆贞心里一惊,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

  
  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陆贞,我的想法和你其实是一样的。给太妃下药的事情,其实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时犯糊涂,被她们拿了当枪使,可后来想着却总是后悔。毕竟,我也给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经,现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要是能请到巫医,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情,至于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么安排了……”
  
  陆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荷蕊却知道陆贞其实最心软了,她哼了一声,“信不信随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
  
  一来二去的,萧贵妃还是同意了给周太妃请跳大神的来祈福,几位巫医很快就来了青镜殿,这样一来,整个青镜殿上下的人都挤进了周太妃的房间里,不敢出任何差错。
  
  当中的一位巫医突然拔出短剑,向天一刺,“长生天,请为贵人延寿!”
  
  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伴随着这一刺,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烟雾,散过之后,一张黄纸赫然穿透在了短剑上,那巫医拿下黄纸,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突然神情庄重地道:“你们当真想让太妃娘娘立刻苏醒?”
  
  陆贞有点怀疑地看着这一行人,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骗子,但荷蕊抢先了一步说:“当然!巫医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青镜殿上下肯定全部遵从!”
  
  在一旁端坐着的阮娘也幽幽地开口,“你有什么法子,就赶快说吧。”
  
  巫医又说:“长生天说,只要贵人喝下一碗神药,她就一定可以康复!”
  
  荷蕊立时接话,“是什么神药?”
  
  那巫医说:“说难也不难,你们这儿谁是太妃最喜欢的人?只要割她一块心头肉煎成汤,太妃肯定能够痊愈!”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外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话来,像极了唱双簧。陆贞本还在狐疑地听着,待到最后一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宫女都朝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了!自己竟然这么天真,以为她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别听她的,世上哪有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救人的?”
  
  荷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陆贞,你着什么急啊!巫医大人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割肉,难不成,你贪生怕死,舍不得牺牲一点血肉来救醒太妃娘娘?”


  
  柳絮也煽风点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为二等宫女,一到关键时刻,你居然……”
  
  那巫医又插话道:“对了,这心头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亲近的人才行。”
  
  陆贞本还只存着那想法在心里,现在事实确凿,眼下这几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愤怒地说:“你们血口喷人!你们明明是联合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健壮的宫女却朝着她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
  
  丹娘站起了身,“你们干什么,快放开陆姐姐!”
  
  荷蕊却不理会她,只是对阮娘说:“姑姑,这陆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欢的贴身宫女。只是她胆小怕死,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为主效忠,依我说,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一下变故太大,阮娘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是你们青镜殿的事,你们自己安排吧……”
  
  荷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立时拿过巫医手里的短剑,手一挥,几个宫女拉走了丹娘,又来了几个人按住了陆贞,她狞笑着说:“你们把她拉好,陆贞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肉,绝对不会伤着你的,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那语调竟然像是在哄着孩儿一般,越发令人齿寒。

  
  一个声音这时冷冷地在门外响起,“够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陆贞赶紧转头去看这人是谁,另一边阮娘却惊道:“腊梅,你过来做什么?”
  
  腊梅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屋,“尚侍大人听说你们这儿闹得乌烟瘴气的,让我过来瞧瞧。”她对满屋子的人来回打量着,一脸不屑,口里啧啧称奇着,“看看,这儿又是请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戏啊?”
  
  她站到了陆贞前面,指着她对柳絮说:“你,把她放开。”
  
  荷蕊眼看一场大功就要功亏一篑,着急地说:“这位姑姑,不行啊……”
  
  腊梅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立刻领意走上前来,对准了荷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几个宫女看她这般强硬,早就讪讪地放开了抓着陆贞的手。
  
  腊梅又看着陆贞一脸的泥污,叹着气说:“你这脸,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
  
  陆贞被她救下,想起之前自己是因为脸部红肿才逃过一劫,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脸怎么还没好?陆贞心里一急,赶紧遮了遮自己的右脸,没想到腊梅只是说完这么一句,就看向了阮娘,“青镜殿的事,我本来不便插手。可今儿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连尚侍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打发我来看一看。我说阮娘,你跟着贵妃娘娘和尚仪大人也好几年了,怎么还看不出来她们在搞什么鬼?这会儿连挖人心的事都能由着她们乱搞,到时候皇上一个‘纵容巫蛊,死伤人命’的名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阮娘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禁有点后怕,“我,我没那个意思……”
  
  腊梅又打量起了一旁的荷蕊,“看你的服色,也是个一等宫女?”
  
  荷蕊不知其意,只能回答:“是的,姑姑。”
  
  腊梅冷冷一笑,“能做到一等宫女,肯定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了,你既然那么相信巫医大人的话,就自己挖块心头肉,给你家娘娘煎汤去。”
  
  荷蕊惊呆了,这杀身之祸,怎么片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哆嗦着声音说:“不……不……姑姑您饶命啊!”
  
  腊梅却不留情面,“傻孩子,你刚才不也在劝陆贞吗,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怎么又扯上饶命了?快着点动手,我还等着回去跟尚侍大人复命呢。”她气定神闲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宫女递了一杯茶来,腊梅细细品着。另一边阮娘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看向了荷蕊,“好啊,原来你们是在蒙我!”
  
  荷蕊颤抖着手拿起了短剑,却怎么都对自己下不了手,又惊又怕,柳絮却走到她身边劝起了她,“好妹妹,自己动手还能留条命,就一小块肉就够了……”

  
  柳絮看荷蕊只是拼命摇着头,又说:“挖了肉,你说不定还能凭着治好太妃的功劳,求个赏赐出宫去呢!”她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说中了荷蕊的心事,荷蕊咬了咬牙,拿着短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声惨叫从她口中呼出,一屋子的宫女都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腊梅却满意地看着柳絮,吩咐着她,“你,去拿她一块肉,赶快给太妃煎了吧。”柳絮心里一阵得意,好歹自己洗脱了嫌疑,她毫不犹豫地上前对着荷蕊又下了一刀。陆贞耳边听着荷蕊的惨叫,一阵心寒,这两人本准备设计陷害自己,现如今这柳絮为了自保,竟然能对荷蕊下这样的毒手。
  
  她看荷蕊在地上挣扎,心有不忍,上前想帮她包扎,荷蕊却怨毒地一把推开了她,大声对腊梅恳求,“姑姑,我为太妃娘娘割肉治病,也算是立了一功,能不能看在我为主尽忠的分上,赏我出宫治病?”
  
  腊梅好戏也看够了,现在却满不在乎荷蕊在说什么,只是冷笑着,“赏你?太后娘娘的万寿圣典近在眼前,你却故意搞出这些血光之灾……来人,把她拖去水牢,慢慢地治罪!”
  
  她看阮娘犹有阻止之意,心里又怎么不知阮娘只是想配合王尚仪把陆贞弄死,现在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又接口道:“阮娘,冷宫的大小事务,一向是王尚仪大人管理的,你看看今儿搞出多大的乱子!唉,我回去一定要向太后娘娘禀报。”
  
  阮娘又退回去了,一帮宫女上前去拖地上的荷蕊,荷蕊没想到自己被柳絮骗了,凄厉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柳絮姐,我可是听你的话才……啊!”也不知道是谁踢了她一脚,她本来受伤就重,现在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柳絮站在一旁,刚才荷蕊的一声呼唤让她吓得魂都飞了,腊梅却淡淡地吩咐着她,“柳絮,还不快去熬你那神药!”她倒是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离开这是非之地,赶紧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走,因为心神不宁的,又被门栏绊了一跤。
  
  腊梅适时补充了一句,“这用神药的主意可是你们出的,到明天要是太妃娘娘还没好……呵呵。”一屋子的人都心神一凛,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腊梅看柳絮颤抖着走远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我也该回宫向娄尚侍大人复命了。”
  
  她又失望地看了看陆贞,说道:“你运气倒是不错,长公主殿下前儿还来信,请尚侍大人多关照一下你。唉,我今儿倒是救了你一命,可你这脸……快点想办法治好,才有出去的机会啊。”
  
  她话里的意思别人不懂,陆贞却是十分明白,腊梅飘然而去,只剩下阮娘在原地懊恼着,“今儿这差事可算办砸了……哎,你们还愣着干吗?赶快收拾东西!把这个巫医给我赶出去!”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满是愤恨,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陆贞一直哆嗦着坐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沿路上都是荷蕊刚刚被拖走留下的血迹,宫女们都在打扫着,丹娘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经此变故,两个人都吓到极点,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紧紧靠在对方的身上,好歹还有热度,证明自己还活在人间。
  
  陆贞心里忐忑不安,陈秋娘的死,让她看到宫廷的阴谋是多么残酷,这一次自己死里逃生,却让她感到了前途的迷茫:未来,到底还有多少阴谋和陷阱在等着她?成为女官、为父报仇的路,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踩在无数人的鲜血上才能达到自己梦想的那一天?她用力地摇着头,也不知道向谁在表示着什么。
  
  第二日,陆贞又回了周太妃的房里帮她擦起了身子,没多久,周太妃闷哼了一声,渐渐睁开了眼睛。
  
  陆贞没想到周太妃这么快就醒了,又惊又喜,“太妃,您醒了?”
  
  周太妃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目看着陆贞,想从床上坐起来,嘴里说着:“我……怎么还没死呢?”
  
  陆贞连忙伸手扶她坐起身,“哎,您别乱动!呸呸呸,大吉大利,太妃您这回醒了,就算是今年过了一劫,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再乱说什么死啊活啊。丹娘,太妃醒了,快把药端过来!”
  
  屋外正在忙碌的丹娘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周太妃艰难地笑了笑,“你这孩子,这嘴就跟浇了蜜似的。”
  
  屋外的丹娘这时端了药走进来,福了福身,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碗里,“太妃大安了,陆贞姐姐就该放心了,您这一病,她根本就没睡几天好觉,对您比亲奶奶还要贴心!”
  
  陆贞接过她递来的药,嗔怪地看着她,“丹娘,胡说什么呢。”她一口一口地又给周太妃喂起药来,周太妃顺从地慢慢喝完,幽幽地说:“就算丹娘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谁对我好。柳絮她们以为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好多话说起来都没顾忌。要照我以前的性子,早把她们一个个都砍了,可是现在,唉……”
  
  陆贞想了想,看太妃的脸色并不太好,安慰着她,“太妃您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做什么事,咱们也不用理会。您还是赶紧好起来,我上次学的樱桃肉,您还没尝过呢。”
  
  周太妃怎么不知陆贞是在绕开话题讨自己欢心,她摸着陆贞的手,顺着她说:“也就是你才真心对我好,唉,我死了也就算了,可还舍不得你呀!”


  
  陆贞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顿,这才笑着说:“太妃,才说了不许胡思乱想的,您快闭上眼睛,好好养下神吧。”
  
  周太妃嗯了几声又躺回了床上,陆贞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想着之前宫女们说的话——契胡都有陪葬的风俗……
  
  她胡思乱想了几日,这天看到宫女们在青镜殿外烧着什么,好奇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几日来青镜殿谁不知道周太妃醒了,接下来最得宠的人一定是陆贞了,小宫女们都推了推丹娘,丹娘便对陆贞说:“太妃娘娘叫我们把这些东西烧了,唉,那么好的东西,可惜了。”
  
  陆贞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欢的狼皮吗?快,快拿出来!”
  
  宫女们都迟疑着,可也不敢违背陆贞的话,太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们烧吧。”
  
  陆贞看太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了出来,走过去扶着她,“太妃娘娘,您这是……”
  
  太妃淡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与其等我死了过后被内侍局收回去归了娄氏,倒不如提前烧了,还能到地下陪陪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贞一愣,“太妃,您才能下地,就又开始说这种话!您快别站在这儿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
  
  太妃随着她走回屋里,嘴里伤感地说:“你还小,不懂我们这些老婆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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