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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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宫中女人的涟漪在貌似和气安然的盛京深宫隐隐埋了下去,然而前朝的战火却再度点燃起来。
尽管已经达成和谈盟约,明朝却派兵突袭了中原与草原接壤的边境驻军,因为事前并无应战准备,金国士兵死伤惨重,节节退败。
以代善、莽古尔泰为首的领军将士满腔不满地负伤回朝,要求派援军迎战,报复此次的突袭。一时间盛京大殿布满阴霾,气氛紧张。
莽古尔泰在议政大殿依然穿着军装铠甲,怒气未消:“大汗,再不出兵,怎么跟死去的兄弟交代?”
众臣听闻死伤惨状,激愤哗然。
皇太极也感惊怒:“才议和没多久,他们居然出尔反尔!”
多铎激动地应和:“咱们现在就派兵出战,为兄弟报仇!”
索尼见局势朝一面倒,知道一众将领报仇心切,盛怒之下必然易出差错,赶紧上前进言:“明军突然进犯,一定是有备而来,贸然出兵,只怕给他们借机大举入侵!”
听到索尼之语,皇太极似被一言惊醒,总算冷静下来。
皇太极思虑着看向索尼:“你觉得该如何?”
索尼一拱手:“一面议和拖延时间,一面探清明军虚实,再谋对策!我军征战多年,极需休养生息再谋大业,眼前的战事可免则免!不能伤了元气。”
皇太极深觉有理,正待答应,这时宫门外传来一阵朗朗大笑,多尔衮一身戎装,满是酒气地走了进来,一双醉眼不敬地看着皇太极,似笑非笑:“又是议和……皇太极你这缩头乌龟!当日你若肯听我的,岂会中人家假议和的圈套?哈哈哈!”
皇太极看多尔衮竟然敢如此不敬,面色大变。
多铎急忙上前拉住多尔衮:“哥你喝多了!”
“我没醉!我没醉!”多尔衮挥开多铎怒意未消地指着皇太极,“你是大金国的千古罪人!父汗不会饶恕你的!”
皇太极一拍座椅,高声怒喝:“来人,给我把这个醉鬼拖出去!”
见士兵要上前擒多尔衮,多铎拦在前面亮出身上的佩剑气势汹汹一声怒喝:“谁敢!”
皇太极见状更觉愤怒:“多铎!你和多尔衮今天是要反我吗?”
多铎见势不好,收起佩剑回身对着皇太极一拱手:“大汗!今日是多尔衮饮酒失态,请你谅他报国心切,不要与他计较!我这就带他离开,等他酒醒必然带他前来谢罪!”
说着赶忙扶走了多尔衮,皇太极也不好多作发难,一口怒气憋在胸口更觉气恼。
“多尔衮虽然出言不逊,但是报国之情甚合我心。如今明军公然挑衅,如果我们不果断回击,必然失信于结盟的部落,失信于重创的士兵,还请大汗三思!”代善也是主战一方,再次请战进言。
“没错!父汗在的时候,我们几时做过缩头乌龟!从来只有我们犯人,谁人敢来犯我!”阿敏也不满皇太极的消极态度,出言议道。
“我宁可战死,也不愿躲在盛京!”刚从前线回来的莽古尔泰更是恨不能立刻复仇,自然响应众人。
皇太极见三位辅政兄长都赞成立刻应战,一时压力倍增,理智告诉他此刻贸然回击绝对不是好主意,但是如果现在他建议忍让,必然会有颠覆宫廷的危险。
沉思片刻,皇太极大手一挥做出决定:“不必多说了,明日我亲自带兵去探敌营!”
次日天没有亮皇太极便轻装带着几名亲卫和阿敏等人驾轻骑孤身前往盛京城外的战场。
在一处险峻的山崖俯身探望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谷真是明军扎寨休息处,四处都飞扬着明字军旗,几乎遍布整个山谷,不仅有好几处马圈,还有一整片的红衣大炮。
阿敏见状破口大骂:“奶奶的!袁崇焕果然是来真的!”
皇太极大感不妙,一时之间也没有对策,只得带着众人先下山回到前线的军营中。
正在营地商讨应对的策略,多尔衮策马赶来,入账后一个箭步向皇太极跪下,拱手道:“多尔衮昨夜醉后失言,冒犯大汗,请大汗治罪!”
皇太极冷冷看了多尔衮一眼:“我这会儿没闲工夫治你的罪!”
多尔衮不肯起身,继续进言道:“刚才我也去前线视察过,袁崇焕大军来势汹汹,战力绝对在我军之上数倍。不过眼下兵临城下,只有放手一拼了!”
“放手一拼?”皇太极略一沉吟,“谁去?”
众将闻言皆是迟疑,这一战几乎就是去送死无疑。
多尔衮朗声回道:“我!”
皇太极惊讶地看了一眼多尔衮,一口回绝:“你不行!”
多尔衮拱手:“我行!我每天练兵,就等这一天!”
“你有勇无谋,还中过袁崇焕的空城计!我怎能再让你领兵?”
“就因为我中过他的计,清楚他的手段,没人比我更适合!”
“连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你更不是他的对手!”
多尔衮不服地看着皇太极,沉声道:“如果我能打败大汗,是否就能打败他?”
众人闻言惊愕不已,不知道这个刚刚前来请罪的多尔衮,又要做何冒犯举动。皇太极更是气愤地瞪着多尔衮。
多尔衮一直跪在地上,此时更是低头抱拳诚恳道:“多尔衮恳请大汗跟我比试一场,若我赢了,就让我领兵!行吗?”
皇太极只作冷笑:“哼,你这么有把握?若你输呢?”
“任凭军法处置!”
话已至此,皇太极冷瞪一眼,终于点头应允:“好!要比什么随你挑!”
“就比打猎吧!”
“好,就一炷香的时间!我跟鳌拜一组,你跟多铎一组,在树林绕一圈,箭射光了,猎物多者为胜!”
比试的场地就定在军营外的密林,皇太极、多尔衮背着弓箭快马奔驰,你争我逐,各不相让。
数头山羊在前跑,皇太极、多尔衮从后追赶,接连发箭。
而另一处,多铎、鳌拜马后各自拖着大堆猎物,仍不断发箭,战况激烈。
彼时一炷香已经烧了一半。战况激烈,多尔衮对着草丛中的骚动瞄准,利箭夹着风声飞出,准确地射中了草中躲避的野兔。
多尔衮忙跳下马,收拾战利品。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皇太极跃然马上,看着这边的多尔衮,举起手沉着拉弓……
感觉到耳后一道风声,多尔衮回头,惊见箭向自己飞来!未及反应,箭从耳边掠过,身后传来一声悲鸣。
在他身后的矮树丛中,一头小鹿脚部中箭倒地,哀哀号叫。
皇太极冷冷走过多尔衮身边,下马将在地上哀叫的小鹿拴住腿,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马鞍上,随即上马拖着受伤的小鹿策马跑动,小鹿挣扎不得,惨叫声响遍整片树林。
多尔衮看着小鹿血肉模糊地哀声惨叫,于心不忍策马跟上皇太极:“这鹿还小,放了它吧!”
皇太极没理会,只是举着弓箭瞄准四周,蓄箭待发,似在等候什么。
未几草丛间传来一声动物号叫,一只壮硕的母鹿从树林中冲出,不顾一切奔向哀叫的小鹿。
皇太极毫不犹疑发箭,射向母鹿!
岂料一冷箭射来,将箭打落!
皇太极一愣,多尔衮随即又射一箭,将绑着小鹿的绳索射断!
母鹿见状赶紧叼起小鹿飞一般逃去。
多尔衮宽心一笑,这时,一兔子经过,多尔衮正要拔箭,却见身后箭袋已空。
皇太极举箭射中兔子,朝多尔衮冷笑道:“妇人之仁!你输了!”
这时鳌拜和多铎赶来,马后皆拖着大堆战利品。明显地,鳌拜的猎物比多铎多,一脸喜悦,而多铎则一脸无奈。
皇太极和多尔衮对望一眼,皇太极轻笑道:“看来,鳌拜已经赢了多铎!多尔衮,你准备受罚吧!”
多铎急忙下马跪下:“大汗,哥哥只是一时冲动,急于报国,求大汗开恩!”
多尔衮看了一眼点燃的香火,不甘愿服输:“香还没灭,我也还没输。”
多铎低声劝道:“哥!”
这时天空传来声声嘶哑的鸣叫,原来是一群大雁迁徙飞过。
多尔衮瞥见自己先前射绳的箭插在地上,跑过去拔出来,一跃而起,抬起弓箭狠狠射出!
箭鸣尖锐地划破天际,竟然贯穿了两只大雁的身体,大雁落下,众人也是惊愕不已。
多尔衮拾起双雁,意气风发:“大汗,我现在的猎物比你多了两样,你输了!”
皇太极一呆。
鳌拜气恼地上前推开多尔衮:“你使诈!”
多尔衮玩世不恭地讪笑:“我们可没说过一箭不能再用!兵不厌诈,这你都不懂,怎么对付那狡诈的袁崇焕?”
鳌拜一愣,皇太极沉默瞬间终是哈哈大笑。
“多尔衮、多铎听令!”
多尔衮和多铎连忙在皇太极面前单膝跪下应声:“是!”
皇太极沉沉看着两人:“这次就让多尔衮领兵,我们有言在先,若打败仗,军法处置!”
多尔衮和多铎大喜领命:“是!”
多尔衮和多铎各自飞快跳上马,策马离去。
皇太极的笑容随即抹去,显得心事重重。
他心中隐约生出不安的预感,这样的预感从努尔哈赤在世时,无数次期许地看着多尔衮的时候,他心里就生出过。
“多尔衮那小子,很快就成气候了!”
鳌拜闻言也有几分担忧:“他一向不把大汗放在眼内,要是让他真的成了气候,怕不怕……”
皇太极深沉不语。
深知皇太极多疑,鳌拜小心翼翼追问:“大汗……”
“你跟他一块儿去!给我好好盯牢他!”
鳌拜心领神会下跪领命:“是!不知大汗给他多少兵马?”
皇太极一笑,张开手掌示意五千,然后骑马离去,鳌拜会意地跟上。
二人丢下猎物离去后,不久,草丛中传来诡异的兽叫声,一阵凄厉的挣扎声后,只见刚才逃走的小鹿和母鹿似乎受了重力攻击一般,全身是血地被抛落在地,正倒在皇太极遗留的猎物堆边。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兽影笼罩了鹿和那些猎物,黑影的利爪上不断滴着血,一张满布胡须的嘴,滴着血笑着。在怪兽身后一路淌着斑驳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在这一条血路上,只有一朵无意跌落的海兰花,异常娇艳的盛开着……
转眼已近黄昏时分,在皇太极处领了兵符的多尔衮点兵后便带着士兵浩浩荡荡地埋伏进树林扎营,而多铎还是一脸错愕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五千?你确定是五千,不是五万?”
听着多铎一路碎碎念,多尔衮早已经懒得应答,只是一边冷静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战略,一边转动篝火上的烤兔。
多铎见多尔衮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气愤难消:“明军没十万也至少八万,五千精兵能跟人家打个屁!还有,你确定鳌拜是来帮我们的吗?”
多尔衮冷笑一声:“哼,大汗怕人说他出尔反尔,就想用这招让我知难而退,从此被人耻笑!他真是太低估我了!这次,我一定凯旋,让八旗将士都知道我多尔衮的厉害!”
这时,营外马儿受惊嘶叫,紧接着传来野兽号叫。多尔衮、多铎一凛,立即起身前去查看。
不远处的马圈边,隐约可以看到茂密的树影下,有一野兽黑影快速闪过。
多尔衮立即取过多铎的箭,抬手射向野兽。野兽敏锐地避过,但仍中了前肢,号叫一声便逃入丛林远去。
多尔衮疑惑地看着远去的黑影皱眉:“那是什么?”
多铎摇摇头也不知道:“看那东西像兽又像人,邪门得很,难道是最近传言中的熊妖?”
“熊妖?”多尔衮半信半疑地看着怪兽消失的树林,若有所思。
密林深处,怪兽抚着受伤的前肢摇摇晃晃向前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看到了一个昏暗的洞穴,只见四周堆满野草树枝、吃剩的动物残骸,血渍处处。
怪兽拖着黑熊般巨大的身影跌跌撞撞,终于在洞穴深处不支倒地,呼呼地大声喘气。
恍惚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只人手拔下了怪兽前肢的箭头,鲜血立刻喷涌了出来。
怪兽哀叫一声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恍惚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
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卓林身陷重围,但仍奋勇杀敌,猛砍猛劈。
突然冷箭飞来,正中胸膛,卓林只觉天旋地转,不支倒地。
一片漆黑死寂过后,卓林虚弱地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身处尸堆之中。
死寂的环境有奇怪声响,卓林低头,惊见一只硕大的黑熊正啃食自己的手臂!
卓林骇然惊叫:“呀───”
“卓林!”
海兰珠喊着卓林的名字从床上惊醒,满头大汗,惊魂不定。刚才的梦境那么真实,真实到她几乎可以碰触到卓林的脸……
卓林,你还活着吗?
海兰珠茫然地落下眼泪,将卓林所赠的葫芦项链紧拥入怀中。
而在盛京皇宫内的另一边,哲哲正在看书,突然一只信鸽拍着翅膀飞落在哲哲的窗前。
哲哲看着鸽子对阿纳日递过一个眼神,阿纳日立刻熟练地抱起鸽子,解开绑在信鸽脚环中的信,将它递给哲哲。
哲哲打开信,脸上一惊,随即警觉地把信放在桌上的蜡烛上烧去。
阿纳日感到哲哲的不安,关切问道:“赛达说什么了?”
哲哲心神不宁地皱眉低语:“科尔沁出了大事,看来,赛琪雅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果然不过几日光景,赛琪雅便打着道贺玉儿新婚之喜的名义来到了盛京。
见侍从不断地从屋外将赛琪雅所送的礼物抬进寝宫,哲哲温厚地一笑:“大嫂特意从科尔沁过来看我和小格格,我已经很开心了,以后就别再辛苦张罗礼物给我了。”
赛琪雅恭敬地起身道福:“应该的应该的。你这么照顾玉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呢。你哥哥呀,总是怕你缺这缺那,他叫我问你,还想要什么,下次他亲自给你送过来。”
哲哲淡淡一笑,有意无意地拨着手里的茶杯:“唉,其实哥哥近来身子不好,我还想去科尔沁一趟看看他呢。”
赛琪雅一愣,随即讪讪一笑:“没想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已经知道你哥哥的事情了?”
哲哲别具深意地看着赛琪雅:“我还听说吴克善最近在战场受了伤,怕是不能再拿兵器了,阿古拉投靠了明智诺,立了不少军功,哥哥现在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还招他回来掌管吴克善的三千铁骑,说不定,下一趟帮大汗征讨察哈尔的人,就会选中阿古拉呢。”
赛琪雅听着哲哲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叹了口气忧心道:“近来发生的事情我连玉儿都没说,没想到你全知道了。唉,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怕走漏风声,出乱子。”
哲哲淡淡一笑,心中早已了然:“哥哥生病,眼下大局不定,嫂嫂来盛京,除了来看玉儿,也是为了吴克善来的吧?”
“呵呵,哲哲你真是个明白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赛琪雅讪笑几句,端坐身体正色道,“吴克善的事情,还得请你多帮忙。有你支持他,他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哲哲不动声色地一笑:“嫂嫂真是太抬举我了!男人们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帮得上什么忙?”
赛琪雅面有难色,还是得放低身段苦苦哀求道:“哲哲,咱们一家人,就别客套了。一直以来,你都和我们玉儿、吴克善走得近,你不帮我们,难道帮塔娜和阿古拉三母子吗?你确定阿古拉会感激你吗?”
哲哲沉吟着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出奇。赛琪雅说的话,她当然也想得到,如今不肯答应,却只是为了心里一个不安的影子。之所以有刁难,只是为了让她日后送出的这个人情占据赛琪雅心中更大的分量,也是为了告诉赛琪雅,她可以帮助吴克善,也可以帮阿古拉,这一切全看她一人的心念。此时,她需要赛琪雅母子对她做出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承诺。
赛琪雅见哲哲已经动心,加紧劝道:“大汗最听你的,你今天扶吴克善一把,他一定尽心孝顺你,你在盛京要是有什么不如意,我们母子俩一定倾尽科尔沁之力来帮你!”
哲哲一听这话,已是和了心意,连忙笑道:“哎哟,嫂嫂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吗?咱们一家人,当然不分彼此,互相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