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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公务员鲁迅买房记

  1919年是不让人省心的一年。这一年,中华民国教育部的公务员周树人忙坏了,倒不是因为京城发生了一项名叫“五四”的运动,也不是因为他经常要以“鲁迅”为笔名给《新青年》写稿子,而是因为他已经39岁,不再是一个可以啥也不顾的毛头小伙儿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北京买房。
  
  周树人是一个19世纪的“80后”——他生于1881年。和很多现代“80后”一样,他混得不好也不坏。周树人的官儿不大,虽在教育部当了七年公务员,但只混了个科长级的“佥事”,就连这个工作还是他拜托老乡蔡元培谋来的。
  
  对当时普遍很有钱的浙江人来说,到北京来当公务员似乎没多大出息,不过,如果你看了周公务员的工资条,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工作搞到手了。他每月的工资是300大洋。请注意,这是真正的大洋——300枚吹起来有清脆响声的大银元。如果你不知道一枚大洋值多少钱,那你可以到北京的潘家园或文物市场去问问,眼睛放光的文物贩子会告诉你,一枚“袁大头”现在最便宜也得500元人民币。这样一算,周树人的月工资相当于我写这本书时的15万元人民币。更重要的,这300大洋的购买力可不是现在的15万元人民币可以比的,现在15万元人民币,在北京的二环内(周树人时代的北京城范围)还买不了一套一居室的厕所,而周树人的300大洋可以买下一套相当不错的四合院——这还得挑着买:地段要好,要清净——这是周树人对房屋中介提的要求。


  
  如果你仍然搞不清楚300大洋到底能干什么,那我们就连线当时和周树人同住北京城的一个老外——美国人狄登麦。狄登麦是一个很好奇的老外,正因为他的好奇和专业精神,才让我们知道了1919年的中国北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鲁迅买房的这一年,狄登麦刚好调查了北京的物价和一般人的消费水平,对于一户北京的五口之家来说,只要一百大洋,就足够他们还算体面地生活一年了:
  
  有了一百圆的生活费,食物虽粗而劣,总可以充饥;房虽不精致,总可以避风雨;此外每年还可以制两身新衣裳,买一点煤,免到路上去拣去扒;更可以留余五圆,做零用。拿了这五圆可以在年节,买一点肉吃,常常喝喝茶,若没有病人及医药费,或者可以去近边山上去朝香。
  
  我们可以把这样的生活水平乘以36倍,就能明白鲁迅过的是啥日子了。对于一个每月都有300大洋进账的人来说,买房和买白菜的区别不是很大,也许最大的区别是买房需要一个中介,而买白菜不需要。公务员周树人当然也找了一个中介,不得不找中介的原因是老北京根本没有新楼盘!因为那时候根本还没有“开发商”这种玩意儿。
  
  好吧,周树人开始了跟着中介到处看房的生活。在《鲁迅日记》里,我们可以看到周公务员这位身材消瘦的小个子四处奔忙的身影。请不要忘记,所有这一切和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是同时进行着的:


  
  二月二十七日晴。上午往林鲁生家,同去看屋两处。
  
  三月一日晴。上午往铭伯先生寓,午后同林鲁生看屋数处。
  
  八日昙。午后邀张协和看屋,夜雨雪。
  
  十一日晴。午后同林鲁生看屋。
  
  十四日晴。午后看屋,下午复出,且邀协和俱。
  
  十九日晴。午同朱孝荃、张协和至广宁伯街看屋后在协和家午饭。
  
  五月二十九日晴。下午与徐吉轩至蒋街口看屋,晚钱玄同来。
  
  周树人看了很多房子,但没有一套是他满意的,因为这些房子都不够大。要知道,他买房可不是为了自己住,而是为了自己名下那一大帮需要他养着的人住——这帮人分三个系统,加起来有一个排:
  
  老娘系统:周树人母亲鲁老太太、周树人发妻朱安(这是老太太给儿子的“礼物”,对周树人来说,与其说朱安是自己的附属物,还不如说是老太太的附属物)。
  
  二弟系统:二弟周作人,二弟媳羽太信子,侄子周丰一,侄女静子、和子,周作人内弟羽太重久(这个比较搞笑,娶个媳妇还要帮忙养媳妇的弟弟,后来又加入了更多娘家人)。

  
  三弟系统:三弟周建人,三弟媳羽太芳子,侄子丰二、丰三,侄女鞠子。
  
  伺候这一大帮人自然还需要仆人、保姆、厨师、司机、保安等一整套人马,一套普通的四合院怎么住得下呢?终于,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八道湾胡同11号院进入了周公务员的法眼。
  
  周公务员办事利索,看中这套房子后,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买了下来:
  
  七月十日小雨,上午寄罗志希信。午后晴,约徐吉轩往八道弯看屋。
  
  七月二十三日晴。午后拟买八道弯罗姓屋,同原主赴警察总厅报告。
  
  八月十八日晴。午后往市政公所验契。
  
  十九日晴。上午往浙江兴业银行取泉(编者按:泉为古人对钱币的称呼)。买罗氏屋成,晚在广和居收契并先付见泉(见泉:现钱)一千七百五十元,又中保泉(中保泉:中介保证金)一百七十五元。
  
  从这些天的日记可以看出,那时候买房的手续同样是一道也不能少的,民国政府像任何时代的政府一样,对房地产交易的控制很到位。不过,找到大房子的喜悦压过了他办手续的烦恼。这所房子有三进院落,足够他那些侄子侄女玩耍了,更有三十多间房,周作人再来多少个小舅子都够住。
  
  房子很快成交了。虽然每月有300大洋进账,精明的周公务员还是搞了一个小按揭,房价一共是3500元,他以公务员的身份到浙江兴业银行贷了500元的款,加上变卖老家旧房子的钱,他自己几乎没怎么花钱就买下了这所大房子。在这桩皆大欢喜的生意中,中介可能是最高兴的:他没花多大力气就净赚175块大洋,这足够他在现在的北京市买一套两居室了——如果他愿意穿越来我们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的话。
  
  买完房的周公务员像每一个刚买了房的年轻人一样,兴奋得很,他三天两头地往新房子跑,一是监督工人的修缮工作,另外一方面,单是看看房子就很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和他以“鲁迅”身份写出《狂人日记》的成就感是完全不同的。毕竟,一所能让全家人快乐的大房子比那些虚幻的思想启蒙来得更坚实些:
  
  十日晴。休假,上午往八道弯视修理房屋。
  
  十九日晴。星期休息,上午同重君、二弟、二弟妇及丰、谧、蒙乘马车同游农事试验场,至下午归,并顺道视八道弯宅。
  
  二十三日晴。下午往八道弯宅。
  
  十一月一日晴。下午往八道弯宅。
  
  七日昙,风,午晴。下午往八道弯宅。
  
  十日昙。午后往八道弯。晚小雨,夜刘半农来。
  
  十二日昙。上午往八道弯。
  
  让周树人始料未及的是,装修房子比买房子还麻烦。为了给新房子通下水道,工人、邻居、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掮客等,都想趁机捞一笔。对这些有理或无理的要求,周公务员一概拿钱来摆平。在文化论战中,他是多么凶悍啊,但在生活中,他却是一个息事宁人的老好人。
  
  十三日晴。在八道弯宅置水道,付工值银八十元一角。水管经陈姓宅,被索去假道之费三十元,又居间者索去五元。
  
  十四日晴。午后往八道弯宅,置水道已成,付木工泉(即工钱)五十。晚潘企莘来。夜风,收拾书籍入箱。
  
  房子装修终于大功告成了,一共花了他600多大洋。拿到钱的各色人等一定暗暗偷笑了。不过,这只是周公务员两个月的工资,是他弟弟周作人即将在北京大学领到的一个多月的工资而已,花了也就花了。这时候已经是11月,寒风奔袭到北京,周树人收拾着自己的书和在琉璃厂买来的各种小文物,开始搬家了。
  
  二十一日晴。上午与二弟眷属俱移入八道弯宅。
  
  二十二日晴。上午寄晨报馆信,午后往留黎厂买嵩显寺及南石窟寺碑阴各一枚,佛经残石四枚,共泉五元。往陈顺龙牙医生寓,属拔去一齿,与泉二。过观音寺街买物,夜风甚大。

  
  生活就是这样平静。马上就要40岁的周树人,已经声名卓著的鲁迅,像往常一样继续着他的幸福生活:写信、买书、购物,晚上听好朋友钱玄同报告街上闹运动的情形。不必管夜里的寒风刺骨,也不必怕政治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从现代人的角度去看,活在民国是不是也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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