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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剃头

  剃头又叫理发,剃头是一种俗称,也是淮北乡下人一种普遍的叫法。原先在淮北农村插队,谁要是管剃头叫理发,大家就觉得他酸得不得了,酸得一坛子一罐子的,听起来不习惯、不中听。可是现在呢,理发的叫法都已经过时了,城里人都叫美发,什么美发厅、发屋、发廊,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有个电影叫《玲玲的发屋》,听起来嗲嗲的,电影本身却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理发”的叫法却处理到乡下去了。我经常背了小包在乡村土镇上转,注意到这一现象。乡野路边一间临时搭起来的土坯房,也会拿毛笔醮了黑墨,在粗糙的白石灰墙上,歪七斜八地写上两个汉字:理发。或三个汉字:理发室。剃头的说法只在口头上流传着,也许在日新月异变化着的汉语言系统里,它还不会过早地消亡。
  
  原先在淮北农村,剃头并不是一件很方便很容易的事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上小学、初中时到泗县、泗洪县亲戚家住过,那时候农村十天半个月以上,才有个剃头的手艺人,挑着个一头沉的挑子——一头是个盆架,一头是个小木箱,里头装着胰子及剃头用的家伙——上庄里来剃头。
  
  剃头的师傅一般都是残疾人,腿残,点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好人”做这个的不多,因为“好人”一般都干重活,都在家里种地,打地里刨食吃。残人呢,残人干不了体力活,那年头又不提倡做小买卖搞商业服务,残人便学个手艺,混碗饭吃,也给生产队减轻点负担。
  
  大多数情况下,剃头的师傅都是队里请来的,队里统一付酬。酬劳没有现钞,都给粮食,或者先记账,等午收或秋收后一总来起的办法付酬。剃头的赶早到了村里,在队里的队屋旁边,或者在村里的大树底下,摆上家伙,便开始剃头了。庄里一传十,十传几十,再传百,一庄的男人都来剃头,剃头匠就很辛苦。他打晌午剃到晚上,当天剃不完,晚黑在庄里睡一夜,第二天接着再剃,直到把一庄男人的头都剃完为止。那时乡下人图省事,剃头大都剃成个光头、光葫芦瓢,头都刮得酸青,拿手打头前往头后一抹,光滑锃亮,这样干事情不碍事,又利落,头毛长起来也得三四十天。
  
  我在亲戚家时,也被叫去剃过两次头,但因为我是城里来的孩子,因此亲戚不叫剃头的把我的头毛剃完,就剃成小平头就行了。乡下匠人剃成的小平头,两边陡直,形如悬崖,中间毛发稍长些,看起来很精神,但也有些怪异。剃完后跑去跟小伙伴玩,头上很轻,在乡下似乎也很合群。
  
  后来高中毕业下放农村,看不上村里来的剃头挑子,就隔三差五地上县城剃头。县城有一家最大的理发店,里头摆了几十把木头椅子,去的时候也得排队等候,有时等到外头天黑了,才能把头理好。城里的理发店也理的是小平头,理好头出来,脸膛黑黑的,人又结实,碰到熟人,人家都说俺像公社的拖拉机手。


  
  再后来上大学、到城里工作,时代也变了,先流行长发、留胡子,后来又流行大鬓角、风飘头。这些头我都留过,留到后来,留成了现在这样一种最省事的头,也叫不出名字。到发廊时总是跟小姐说,上头打薄,两边剪短。但总是觉得不够短,过十天半个月,头发又长起来了。费事不说,头发还容易存灰、发痒,我一直想再剪一次小时候那种两边陡的发形,甚至剪一次光头,但董静一直极力反对,从不支持。说孩子大了,我这样出去怎么见人,孩子也没面子。
  
  前年有一次下乡,行前就想好要在乡下的野铺子里剃一次头,剃得短短的,有少年风。到了乡下,却一直有公家人陪着,怕让人家觉得不尊重,在乡镇的理发铺外张望多次,就是下不了决心进去。另外,我现在比以前清瘦多了,还架了副该死的眼镜,如果再剃个近乎坏小子的发型,还能有预期的那种效果吗?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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