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开始怀疑我的脖子为什么洗不干净的时候，我还从没听说过关于毛玻璃城的事。
　　
　　那天，我坐在小院子里一心一意地啃青苞米，头顶上的屋檐下挂着十几串晒干的黄花和蘑菇。我把青苞米啃得吭哧响。一瞬间，我发现对面抽烟的爸爸一直在盯住我看。见我抬头看他时，他对我说：“你过来。”我举着手里的青苞米说：“你要啃它？”爸爸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后，他就用眼睛在我脸上找东西。爸爸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在用有牙齿的眼睛啃我的脸。
　　
　　我说：“你在我脸上找什么？我脸上少东西了吗？”我自信地用手把鼻子眼睛嘴巴耳朵摸了一遍。
　　
　　爸爸说：“没少什么，你接着啃青苞米去吧。”
　　
　　那天早上，我站在院子里洗脸时，妈妈就站在我的身后，手里拿着我的毛巾。我脸上滴着水找毛巾时，妈妈就把毛巾递给了我，想了想，她又亲自给我擦脸蛋儿。她擦得很仔细，其实不然，她擦得很慢，让毛巾在我脸颊的皮肤上一点点滑过，她的眼睛也在我的脸上碾过。
　　
　　我说：“我的脸上少东西吗？”
　　
　　妈妈说：“没少什么，你接着洗吧。把泥脖子洗干净了。”
　　
　　我没听妈妈的话，我的脖子我从不自己洗。一般情况下，是在过去了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妈妈就像摁牛头一样，把我的脸往脸盆里摁，用丝瓜瓤用力地搓我的脖子。只要我看见妈妈在院子里摆着一盆热水，还有一块丝瓜瓤子，就躲着妈妈。妈妈常在饭桌边上逮住我，我一看见饭菜，就忘了自己的脖子。妈妈要是在饭桌前看到我的泥脖子，就会把什么都忘了，从不放过我的脖子。妈妈搓我脖子的时候，嘴里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不能让人家说你是个没妈的孩子。”一顿猛搓过后，我的脖子先是从颜色上变了，发着紫红色，然后是疼，手摸着疼，衣服领子蹭着也疼。
　　
　　我诚心诚意地跟妈妈谈判：“妈，即使我不洗脖子，也不能说我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啊？”
　　
　　妈妈一边发力地搓我的脖子，一边说：“你的脖子就是妈的脖子。”
　　
　　我一下子为自己找到理了：“妈，你干脆洗自己的脖子好了，为什么摁着我的脖子不放？”
　　
　　妈妈把我的头又用力朝下摁了摁：“你从不照镜子吧，看看你的脖子跟鞋后跟上的泥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