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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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父亲这么一提醒,蒋蒋的母亲也反应过来了,话题立即从老张家转到老李家,说:“没错没错,那孩子叫李昱泉,他爸妈是你张叔叔的旧同事。你们俩应该认识 吧?他妈说你去他们家玩过,因为你名字好记就记住了。”接着话题又一转,对蒋蒋父亲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这名字好记,你还不信,非要取什么贤惠端庄的,我 觉得就‘蒋蒋’最好听……”
蒋蒋却早已听不下去,李昱泉,那位学长,她早该想到小城中的人就是这样,仿佛每个人之间都有那么一点关系,但还是没想到会小成这样,居然能在同一次出行中遇到。
自从李昱泉毕业之后,蒋蒋就很少再跟他联系了,除了逢年过节那种转发式的短信,别的几乎什么都没有说过。据说他去了上海,跟当初那个女朋友一道;据说两个人感情很好,已经结婚了;但又据说他们早已分手。
大抵所有的情侣都是这样,一旦分手,若干年后对方的一切都是靠听说而来,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蒋蒋每每听到李昱泉的名字,心就会紧缩一阵,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爱他了,却还是无法控制那一阵怅然,心里百转千回,如同永远活在十七岁那年一般。
黎蓝说:“不是你忘不了他,而是在记忆里,凡事都显得比现实中更美好一些。更何况你们没有认真地相处过,你没有体会过那个幻灭的过程。”
蒋蒋狡辩:“劈腿还不够幻灭吗?”
黎蓝笑道:“才不是,能幻灭我们的,往往是那些不被在意的小事。”
就像她同潘安,没有劈腿、没有吵架、没有恨之入骨,却还是无法坚持太久。她为什么不再喜欢潘安了呢?是因为周末他总是不肯起床,东西丢得家里到处都是。 起初,还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起初,她来他家的时候他还愿意收拾一下房间;起初,她总是想,如果我跟他一起住的话就勤快一点,每天都打扫卫生……起初, 起初什么都是好的。
而她与李昱泉,却始终停留在起初阶段,再也没有更进一步过。
的士停了下来,蒋蒋回过神来,付账下车。远处有几个人已经先到了,一见蒋蒋的母亲就热情地打招呼,蒋蒋跟父亲提着行李箱。
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蒋蒋抬头,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李昱泉的那一刹那,还是愣了一下。
他倒是很自然地笑道:“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区区三年而已。然而这三年,却是他们在社会上历练的三年,改变太多,便觉得时间很长罢了。
他比以前胖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的缘故,蒋蒋记忆中的李昱泉总是瘦瘦的,眉清目秀的模样,而现在真正像个大人了,他肩膀很宽,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灰色围巾,反倒有一种成熟的魅力。他唯一没变的还是那个笑容,阳光向上,一看就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
蒋蒋向他点头致意,李昱泉说:“真巧,我妈之前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以为是她记错了,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一直记得你。”
“是啊,我妈也跟我说了,说你妈觉得我名字好记。”
两个人你妈我妈的,听起来倒像是在骂人,于是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四家人都到齐了,除了蒋家和李家,另外一户带了晚辈的人家是真正的拖家带口,那户马姓的人家孙子都已经三岁了,是个小胖墩,一路上都哇哇乱叫 着。蒋蒋本来挺喜欢小孩的,可是看到这个却觉得有点讨厌。再看那孩子的母亲,看起来比蒋蒋还年轻,小鼻子小眼的,倒是很清秀,可眉毛一皱就像是老了十岁。 蒋蒋想,未来这几天都有的受了。
李昱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小声地说:“早知道带点棉花。”
“没用的。”蒋蒋说,“还是直接带把枪崩了自己比较干脆。”
李昱泉大笑起来。
蒋蒋有时候很佩服自己,明明就是忐忑得要死,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去机场的路上几个晚辈靠后坐着,马太太忙着照顾小孩,又是拿零食又是擦口水,马先生则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打盹,有时候孩子叫声大了,他便回头冲他太太吼:“你怎么看小孩的?”
蒋蒋气不过,倒是很想问问“你这个父亲又是怎么当的”,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昱泉问她最近的生活状况,她照实答了,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房租几何、是否一个人住。当然李昱泉也聊起了自己,于是那些据说得到了确认:他在上 海,工作并不算太顺利,但较比同龄的人,也算是小有成绩;在家乡买了房,目前没什么太大的经济压力;对人生有一些困惑,却无法停下来去认真思索,就像是传 输带上的物件一样,被命运推着,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结婚?暂时还没有想过,父母在催,但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女朋友吗?那一个早就分手了,一直没有遇到新 的合适的,也没太多精力去想这件事……
就如同大多数人一样,当年金光闪闪的学长也变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忙着工作赚钱,忙着焦虑,忙着空虚,忙到已经发不出光芒来。
他们一路从的士上聊到了飞机上,站在一个非爱慕者的立场来看,蒋蒋依旧觉得李昱泉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然而身上早已没有了她迷恋的东西。她不再爱他,也没有遗憾或者忧愁之类的情绪,只是觉得,跟这个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至于他呢,蒋蒋倒是嗅出他对自己重新燃起了热情来。她假装不知道,陪他聊着笑着,末了两个人都有些倦了,蒋蒋便问空姐要来毯子睡了。出差次数多了,她早就练就了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入眠的能力,只是迷迷糊糊的,还是梦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
那个细瘦的女孩与明亮的男孩,手拉着手走在街心公园的树荫下,趁人不注意便停下来偷偷地接一个吻。那时的爱情有多甜,往后的思念就有多苦。
但是都过去了,即便是在梦里,蒋蒋也记得这样劝慰自己。
然而睁开眼的一刹那,她还是止不住地伤感。让我们失望和难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时光又带走了一些什么,让当初相爱的人变得像如今这般遥远?他们仿若放在空瓶子里的柠檬,起先的青涩和新鲜都已退去,在生命的罐子里闷着、发了酵,变得干枯和酸楚。
李昱泉的脑袋枕着她的肩膀,蒋蒋转过头去看他的脸,整整九年过去了,这张她爱过的脸还是英俊而温柔的,即使发了胖,即使下巴生出了青灰色的胡楂儿,即使他已经老去。可是很奇怪,她对他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只是不再爱了而已。
然而又是为什么,当初那么深刻的爱念,如今全然消失不见了?
想到李昱泉,又想到林乔,蒋蒋的眼睛一阵湿润。她觉得自己未免太矫情了,便轻轻推开李昱泉,让他躺在椅背上好好儿睡。
此刻正是清晨六点钟,飞机上静悄悄的。蒋蒋打开遮光板,耀眼的光芒照射进来,她被刺得竟然流出眼泪来。她正想擦,忽而又停住,再接着,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她看到了海,那壮阔碧蓝的海,即使是在高空看过去,也似乎是没有尽头。厚厚的云层从不远的地方飘过来,被阳光照着,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即便是最美的诗句也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壮丽,在三万英尺高的空中,在陌生的国度里,在最寂静的时刻,在距离爱人最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蒋蒋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她近在眼前,然而又迟迟不肯伸出手来。
蒋蒋知道自己终将只是一个人,李昱泉也好,林乔也罢,其实他们都会离开她,只是在她漫长的人生中经过一下、绽放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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