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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花儿的手不仅是一双女人的手,而且是一双揉进了他的头脑、魂灵的女人的手——先生浑身一阵痉挛,猛然大睁双眼——双方的目光躲闪不及撞击了,如一道闪电哧啦啦划过——闪电只能是稍纵即逝……
  
  ——我看到时间了!先生大叫一声,仓皇地闪离了花儿,来到窗前,猛地打开了窗户,孩子般叫道:看看吧,阳光在树梢上跳动……我又看到时间了……他激动不已,跟盲人重见光明差不多。
  
  滚烫的清泪已经在花儿的脸颊流淌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火燎般战栗不已;潜伏在心底的那个病如惊蛰后的蛇开始簌簌蠕动了,她只能悚惧地逃离了书房……
  
  花儿睡得越来越晚了。虽然她屋里的灯并不比别的屋熄得晚,但熄了灯后她却不敢入睡,总是卧在床上,久久地凝望着朦胧的窗口。盘踞在心底的那个病,时常在似睡非睡的当口发作,她只好将入睡前的时间抻得越来越长,尽可能像吹灭灯苗那样“噗”的一下入睡……
  
   此时,她又卧在床上久久地巴望着窗口,似乎在祈求什么神灵能将她救赎——适得其反,神灵未至,盘踞心底的那个病魔却又兴风作浪了……那个她既惧怕又与之 暧昧悱恻的病魔,又幻化成了那个朦朦胧胧的男人,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了……她如一头惊厥的小鹿,奋力地挣扎冲撞着,但还是跌入了恐怖的深渊……她浑身战栗 了,双手痉挛疯张地挓挲着,像一个溺水的人要抓挠住什么可救命的东西,哪怕是一棵稻草。慌乱间,她的手碰到了床边的小针线笸箩——恰巧,一根插在线板上的 钢针正扎着了手背,虽然是被针鼻一端扎着了,但还是有一股钻心的疼痛刷地流遍全身——呀?!疼痛让那个病魔幻化的朦胧男人瞬间消失了,心中恐惧又缱绻暧昧 的感觉也随之陡然刹住了——这根钢针是神奇的定海神针么?它能抵御病魔?……


  
  想不到,片刻过后,那个病魔又卷土重来兴风作浪了,而且是变本加厉地发作——花儿的眼前似乎有一个深渊,那个病魔再次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又幻化成了那个朦朦胧胧的男人逼近了——更可怕的是,花儿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竟身不由己地要不顾一切地扑向他……
  
   可怜的花儿又如一个溺水的人双手疯张地挥舞着,她没有抓到救命的稻草,却捏住了那根钢针。钻心的锐痛瞬时让花儿抽搐痉挛了,如同一只被攻击的刺猬蜷曲成 了一团,那个病魔消失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隐退的病魔又顽强地浮现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可遏制的欲念将花儿拧成了一根麻花,她几近疯虐地捏着钢针又 狠狠地朝大腿内侧扎了一下,再扎一下……啊,啊,啊……钻心的锐痛完全抑制病魔的发作,病魔幻化的那个朦朦胧胧的男人终于溃退了,自己心底潮水般迸涌的缱 绻暧昧的欲念,也终于如退潮的海水疲惫地消退了……
  
  小六子在卫城丛府大宅门前抹搭着眼,百无聊赖地懒散着。
  
   偌大的丛府没有专门看家护院的家丁,但每天都会轮一个人在门口当班,迎来送往看守门庭。小六子往往会主动争取在大门口当班。遇上有人来府上办事,他会游 刃有余地利用守门的权力,差不多总能捞到点好处,起码可以听几句软话、好话,享用些呈上来的笑脸。这两年间丛府大门前变得安静了,不说是门可罗雀,起码也 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站了半天不见什么人来府上,小六子的精神便懈怠了,小眼抹搭了。


  
  哎!有人突然冲小六子喝了一声。
  
  小六子定睛一看,一个当兵的站在了面前,手中还提了一盒点心。
  
  小六子认出了,这是华勇营的兵,也就是英国人组建的中国军团里的兵。
  
  这个兵说,他要见管家老锁。看出小六子不想放他进府,他说管家老锁是他的亲叔。
  
  管家竟然有一个在华勇营当兵的亲侄子?小六子瞪大了眼,重新以鄙夷的眼神审视这个兵了。同时,将身体板正起来,挡在这个兵的面前,坚定地表示出不想放这个兵进大门的意思。
  
  这个兵有点无奈,抬起一只手,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手势,悬在空中的手便显出了滑稽来。似乎突然醒悟到自己是个兵,这只手便夸张地落在了腰间的武装带上。虽然武装带上没挂什么武器家什,但还是发出了虽空洞却不乏威慑的叭的一响。
  
  小六子毕竟是小六子,武装带的威慑非但没让他屈服,甚至挤眉弄眼地笑了:这位老总,有跳蚤还是有虱子在你腰间爬?还是腰间痒痒?来,让小的给老总挠挠。说着,一只手当真就伸向当兵的腰间了。小的这双手干别的不利落,挠挠痒痒可是把好手哩。
  
  当兵的不由得收缩了身子,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比挨了一巴掌还难受。

  
  小六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转身冲大门洞虚张声势地喊叫:管家呀,你快来呀,有个在华勇营当兵的老总说是你的大侄子看你来了,还带了点心,你快来呀……
  
  老锁惶惶地跑过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变成了华勇营的兵的侄子。他的喉头似乎是被什么噎住了,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老锁陷入了窘境,小六子的坏变本加厉了,他装傻充愣朝老锁眨巴着眼说:我的大管家呀,这老总说是你的侄子,我也不好拦,何况人家还提着看你的点心,他真是你的亲侄子?你的侄子怎么会跑到华勇营当兵?不会是打冒支的吧?
  
  老锁顾不得理会小六子了,冲侄子翻了翻白眼:你,来这儿做什么?
  
  侄子说,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叔。
  
  老锁说,我的小儿子、你的堂弟已被你们打死了。你是来看看我还喘不喘气吧?
  
  叔,我没,我没开枪打人。
  
  你咋还记得叫我是叔?
  
  叔,叔……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去了英国,刚回来。
  
  哟哈——老锁一惊。咱老戚家的祖坟可是冒青烟了,你不但当了英国的兵,是不是还要变成英国人?
  
  侄子不知该说什么了:叔,你不愿见我,那、那我走了。说着,抬起手想把点心盒交给老锁。
  
  老锁庆幸当兵的侄子能快快离去,哪里会接他的点心。
  
  慢!先生走来了,他冲老锁说:既然这个从英国回来的兵还认你这个叔,能来看你这个叔,大可不必这样。
  
  怕的就是先生看见,偏偏就惊动了先生,老锁手足无措了。
  
  当兵的怯怯地叫一声:先生。
  
  先生哈哈一笑:看看,这当兵的连我也认得么。你不会是先来探探路,再带华勇营荷枪实弹来拿我的吧?
  
  先生。当兵的脸刷地红了。我、我虽给人家当兵,但没开枪杀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先生哼地一笑:镇压抗英团练时,你们华勇营不是打了头阵么?曾几何时,你们华勇营不是又与八国联军一起血洗了北京城么?
  
  当兵的脸涨得猪肝模样了,喉咙一抽一抽,说不出话来。
  
  先生逼近当兵的,瞪大眼上下审视着,似乎要从他身上搜索出他开枪杀人的证据来。果然,在他的帽子的徽章上,有了重要的发现:你戴的这徽章上的图案,怎么有点像天津卫的城门?

  
  当兵的嗫嚅:是,先生,这徽章就是天津城门的图案。
  
  看看,天津城门都被你们当做战利品顶在头上了,亏得我还能辨出这城门。北京城不是被你们屠城大烧杀了么?你这华勇营的兵可是露了大脸了……
  
  先生!涌动在当兵的喉咙里的话终于冒出了。不是这样呀,不是这样呀先生。先生你不明真相呀……
  
  你小子敢这样跟先生说话?!老锁急了,侄子用话打了他的脸,他只好扬起手,要用巴掌打侄子的脸了。你不还管我叫叔么?我不能让你白叫这个“叔”,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眼看叔的巴掌要落在侄子的脸上了。
  
  先生喝住了老锁。
  
  老锁扬起的手只能顺势做出抓耳挠腮痛心疾首的样子了。
  
  先生对老锁说,用不着这样么,他毕竟还认你是叔么。你这么着,好像我这府上成了森严的衙门,容不得人家说个不字了。转脸又问老锁的侄子:你刚才说我也不明真相,那么我不明的真相你能否让我明一明?
  
  老锁的侄子看一看老锁,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吐一个字,但脸上却堆满了委屈。


  
  看来这个兵肚子里的确藏着些什么真相。先生对老锁说,你不待见这当兵的侄子,那就让我替你接待一下吧。又对当兵的说:你跟我来吧。说着,便向前院的小客厅走去。
  
  老锁的侄子塑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老锁急急地搡了侄子一把:还傻愣着呀?等先生再回头请你么?!
  
  侄子翻着白眼向老叔求救,那意思很明显:我该怎么着?
  
  毕竟是还喊自己为叔的亲侄子呀,老锁只能恼怒地给侄子以指点了:先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凡知道的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回答,小心再给我没大没小胡扯。说着,只好收拾一坨牛粪般,接过了侄子手中的那盒点心。
  
  进了客厅,老锁的侄子局促地站立着。
  
  先生将手中的水烟枪顿在案几上,说:坐下吧,你毕竟没带刀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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