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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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锁暗叹一声:真不知会有怎样料想不到的麻烦冒出来呀……主子间出了麻烦,我的处境比哪个都难哪……麻烦,大麻烦呀……他被越思越想越麻烦的念头缠住 了。自己信奉的道经里崇尚的是无为,可一个管家要做到无为又何其难呀。总不能老这么躲着呀,老锁左右为难,再次无望地望一望已经变得黑黝黝的旷野,心中随 之冒出了虚缈的祈求:各路神仙呀,快来禳解这大麻烦吧,哪怕有小鬼来冲一冲这麻烦也好呀……
突然有响动自远处隐隐传来,难道真有禳解麻烦的神仙来了?老锁有点笑自己了,可隐隐的响动越来越真切了,踢哒,踢哒……是远处官道上的响动。
响动越来越近了,自官道拐向庄园方向了。一头似曾相识的小毛驴来到近前了,驴背上滚下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小老头儿。
唔呀,竟然是县太爷来了。
抗英之战过后,这位县太爷在老锁的眼中已经大打折扣了。想想自己的儿子为抗英丧了命,这位县太爷竟然给先生来了那样的信,老锁便掩不住对县太爷的厌恶,佯装不认识了:唔呀,这位客官,是赶远路的吧?你不快快赶路,咋在这儿停下了?
知县陈景星一下子被噎住了,瞪大眼看看老锁,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是。
老锁继续戏谑:这位客官,是要在这儿打尖?那你找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你投宿的客栈呀。不过你要是渴了,我会给你口水喝;你要是饥了,我也会拿点儿吃的给你。喝完吃完,你还是该往哪去往哪去吧。
陈景星只能以为是天已黑管家没认出自己了,只好压低嗓音叫一声:管家,是我,是我呀,快带我见先生吧。
老锁不好再佯装不认识了:哟,是县太爷微服驾到呀,失敬,怪我眼拙,失敬呀。县太爷也莫怪,都怪我为我那白白死去的儿子哭瞎了眼哪……说着,又伸手拍一拍小毛驴。怪不得,这头驴子看着倒有点眼熟哩。
驴子似乎是为了证实跟管家熟识,厚嘴唇翕动着拱一拱老锁的胳臂,打了个亲昵的响鼻。
陈景星真被噎住了,噎得喘不过气来。呜呼,他暗叹一声,但已无心计较这些了。
先生对知县的礼遇虽比管家稍文雅些,几句寒暄之后,话里锋芒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知县大人,怎不见带一班衙役捕快来?
陈景星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官府不是已视我为草寇刁民了么?我正等着知县大人带着衙役捕快来缉拿呀。
先生呀。陈景星从椅子上站起。我心之痛也许甚于先生呀……
噢,我忘了。先生仍坐在他的藤椅上。我这庄园大半已划入英人治下的租界,知县大人此时即使要拿我,怕也碍于邦交了吧?
陈景星摆一摆手,示意先生别再说下去了。
先生不予理会,语气越发激昂了:知县大人放心,即使砍了我项上之头,我也不会有悖朝廷,更不会为难大人。这么着吧,赶明儿我干脆直接去县衙投案束手就擒,也省得大人里外折腾了。
先生呀——陈景星以袖拂面,盈盈泪水已在眼窝里打转了。看来先生断料不到我为何而来呀。声音有点哽咽了。
先生诧异地看一看知县:知县大人,你这是……
先生!陈景星战栗地叫一声。先生呀,我是来跟先生辞别的——
噢?知县大人莫不是要升官了?
恰恰相反,我是要辞官——过了明日午时,我就不是什么知县大人,而是布衣白丁小老头儿一个了。
先生愕然,不由得站起。陈景星拂拂手说:先生用不着惊愕,我之辖地的一大块被划为英人租界,我之子民几十人死伤于英人枪口之下。身为一县之父母,不能保 辖区之完整,更不能保子民身家性命之平安,且死伤者如草菅被刈,无处申冤不得抚恤,我何以面对被人分割之辖区?何以面对失佑泣血之子民?唯有一条路可走 ——辞官!盈盈泪珠滚出眼眶,在脸颊上流淌了。
陈大人!先生肃然叫一声,目光直直愣愣地看着陈景星,声音颤抖着说:错怪大人,我错怪大人了……
陈景星再拂一拂手:先生没错,是我鼓动先生举旗抗英,可又冠冕堂皇发告示饬令百姓不得再滋事,就是给先生的那封信也是苦不堪言呀。别说是错怪,即使先生当面咒骂也在情理之中呀。有先生这一句话,我就知足了。
陈大人,你真的要辞官?
上面核准我辞官的批复文书已到了。陈景星揩一揩脸上的泪。
先生很长时间不语,转身冲门外喊一声——老锁!
老锁候在门外,书房内的谈话他已听了个扎扎实实,进门时忍不住擦着汪汪泪水:大人,我、我也错怪了大人,对不住大人呀。
陈景星苦苦一笑:管家呀,你的儿子不也阵亡了么?身为一县之父母,非但没能给予抚恤,我不是连句哀悼的话也没能对你说么?你没当头啐我两口,就算给足了我面子了。
先生将老锁扯到一边,低声吩咐:你速去备二百两银子吧。
陈景星看出了端倪,急急拉住了转身要离开的老锁,冲先生问:先生,你备银子是何用意?
陈大人,让我略表敬重之心吧——
先生,这才是你之错呀。要是为了银子,我还会这么做么?我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自来本县履职,不曾鱼肉百姓,也不曾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先生就成全我了吧。
先生忍不住热泪盈眶了——陈大人呀——
先生打住,别再称什么陈大人了,如先生不嫌,我想听先生喊我一声兄弟!
——兄弟呀!先生禁不住紧紧地拥住了陈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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