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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天哪,我的巡检大人呀,这是“不该操心的事”么?这,这事还不值得“火烧火燎地操心”么?!这还不算天大的事么?!
  
  看看,看看,先生你还真急了?巡检大人甚至大度地笑了。我是觉得这八成是空穴来风。即使真有其事,那也该是朝廷操心的事呀。天大的事自然该由“天”来管来操心呀。
  
   巡检大人说他也是道听途说,英国人与朝廷的总理衙门已交涉了多次,要租借威海卫,像租借香港那样租借。又说这消息怕是不确切,反正现在还不见朝廷的正式 官文,此事不便多议。再说,刘公岛不还被日本人占着么?英国人不会说来就来的,即使咱的总理衙门答应了,那日本人怕也不会答应的。
  
  先生忽地又想到了大和尚的谶语,不由得自言自语地感叹:嗨,说不定汪汪洋洋的海面,真的要涌涌荡荡地龟裂出沟壑了呀……
  
  巡检大人自然领会不了先生话里的意蕴,反倒有点讥讽先生的迂腐了:我的个先生呀,海水怎么会龟裂?还“龟裂出沟壑”哩。呵,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先生呀,你这番感慨让本官不知所云了。他又呵呵地笑笑。哟,先生莫不是在作什么诗赋么?
  


  先生直直地看着巡检大人,不仅领会了他的笑意,更听出了他话里讥讽的意蕴。这倒是个不知所云的巡检大人,不值得讥讽的朝廷命官呀。再问下去,只会惹出他更多自以为是颟顸愚顽的讥讽来,跟这样的官再说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
  
  当先生离开时,巡检倒是上心了,一遍遍地叮嘱先生,千万别对外透露这不确切的消息。他个人的事小,如因此而引发社会动荡不安,那可就上有负朝廷,下对不住黎民百姓了。
  
  先生懒得再跟这巡检大人啰唆了,匆匆转身走出了巡检衙门。
  
  这时天已黑了,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几家木楼挑着的串串红灯发亮了,那是卖笑买笑的窑子。乍暖还寒,冷风飕飕,先生禁不住一阵哆嗦:哈,不该来的怕是真要来了呀……
  
  回到府上,老锁和几个下人围了过来,先生又连连地感叹着:不该来的怕是真要来了,怕是真要来了呀……
  
  先生这么晚赶回来本就让人意外,这莫名其妙的感叹,越发让人不安了。
  
  大娘闻讯也惶惶地赶过来了。
  
  看看一圈人紧张兮兮的表情,先生这才醒悟到,是自己突兀的感慨惹了祸,他有点歉意地笑笑,恢复了常态。
  
  看来先生只是开了个让人莫名其妙的玩笑,先生之所以被称为先生,不就因为肚子里有很多学问么?一个有学问的人开点儿别人莫名其妙的玩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家也就释然放了心。
  
  大娘埋怨先生说,应该把花儿带回来,不该把她撇在庄园。这几天花儿不在身边,好像府里上上下下少了一大片人。
  
  先生这才意识到,又把花儿撇在庄园了。他喃喃着:是,是该把花儿带回来了,怪我走得太匆忙没顾得上。
  
  老锁在一旁要为先生解围便插嘴打圆场说,大娘呀,老老爷的八十寿诞不是快到了么,花儿在庄园那边,也好搭个帮手么。
  
  不知是什么缘故,本该称先生的老婆为夫人、太太的,但丛府自管家到下人,却只尊称其为大娘。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本该被称为老爷的先生,不是也被称为先生么?
  
   老锁本来是为了讨好先生和大娘,想不到弄巧成拙,倒讨来了大娘的冷嘲热讽:哟,老锁呀,你是要花儿在那儿干粗活么?她甚至愤愤地瞪了老锁一眼,接着说, 哼,花儿这还没进你老锁的家门哪,你这就急着拿她当小媳妇使么?庄园那干活的人手不够么?不够你就多派人手么,那才是你该操心的。
  
  多亏是夜里,大娘瞪的这一眼别人没怎么在意,但还是足以将老锁瞪得哆嗦,马上不再言语了。
  
  先看看管家老锁屋内的小拐炕吧。这是胶东沿海一带特有的一种灶炕结构:烧火的灶与睡觉的炕直接连接在一起,中间并无壁墙,只有一溜拐肘高的肘壁,而炕的面积只占房间的一小半,炕前留有大块的空地,进出极方便,当地称为小拐炕。
  
  小拐炕的肘壁上,油灯的灯苗不时鬼火般一跳一跳,让老锁郁郁不安的心越发郁郁不安了。大娘瞪的那一眼,已经在他的心头留下了伤口……
  
   自从大娘和先生做主,将花儿许配给自己的小儿子戚务忠后,说不清为什么,老锁这个未来的公爹倒时常心里虚虚地发毛。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儿子在花儿面前的 猥琐样。看看吧,五尺多高的儿子每每站在花儿面前,总是气短脸红,身子也佝偻了,说话也变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这让老锁心里很不舒服,甚至羞恼,他几次责 骂儿子:啊,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一站在花儿面前,就变成了盐杀的干刀鱼?等到过了门,花儿不就是伺候你的媳妇了么?你用得着在她面前装那熊孙子样?
  
  儿子喃喃:不是,不是装那样的。
  


  再问:那是怎么了?在花儿跟前,你为什么总是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你说说,你这副熊孙子态是啥由头?!
  
  答:见了花儿,我、我心里总是发怯……
  
  老锁更恼了:你怯哪样?她再怎么着能算府上的主子么?你爹不还是府上的管家么?你不也是渔行最年轻的船老大么?你没看见你的三个哥,在你三个嫂子跟前是个什么样么?
  
  这些我都知道,也都看见了。可、可花儿跟我三个嫂子不一样……
  
  嗯?哪不一样?她在府上是不干下人的活儿,府上的人是也不拿她当下人待,可她算府上的主子么?说到底她不还是一个下人么?她过了门,不跟你的嫂子一样,就是伺候你的媳妇么?
  
  儿子叹了一口气,埋下头,终于挣扎着一语中的:花儿、花儿她长得太、太俊了……吐出这样的话,他整个人如烈日下被砍断了根的瓜秧,如释重负。
  
  呜呼——这一语,这不也正是老锁自己心中时常虚虚发毛的症结所在么?嗨——老锁禁不住也哀叹了一声。
  
   是,说到底花儿的确只是府上的一个下人,可她偏偏出落得花朵一般,比府上的小姐还水灵。一个不是主子的姑娘长得跟花朵一样是好事么?其实对未来的儿媳花 儿,老锁心中早已潜伏了比儿子更多的不安。花儿不但模样俊俏得让人不安,何况还有大娘、先生罩着,要是过了门,稍有待不周正之处,怕都会出麻烦呀;还有, 二少爷每每冲着花儿异样地笑,出点儿幺蛾子可如何是好?又保得准别的男人不打她的主意么?……这些自然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只能埋在老锁心底,有时只能自欺 欺人地否认这样的感觉。
  
  老锁的心中还隐着一个更深的、让他越来越惶恐的惶恐:他越来越觉得,花儿不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成为自 己 的儿媳妇……思来想去,他唯有发出一声比一声戚惶的感叹了。他不由得摸到了那个小铜香炉,点上了三支香,心神凝定在袅袅直升的三缕青烟上,默默地祈祷着。 熬到三炷香燃到大半截的时候,越来越浓的睡意如越来越高涨的海潮,将老锁淹没了,他进入了一个越来越玄妙的梦境。他脸上的表情比醒着时更加丰富生动,皱纹 如菊花悄然绽放;嘴角不时地翕动着,好像在饶有兴味地咀嚼、祷念着什么。他的精神驾驶着他的躯体,随着袅袅青烟飘然而起。飘呀,飘呀,进入了得道的妙境, 飘向了道家至高的清净仙境: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居中;上清境禹余天灵宝天尊居左;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居右。三位至上神端坐神殿,各自伸出一只巨大的手 掌,如三片浮云飘过来,直飘到他的身边。他自然而然驾云而起,扶摇直上,朝着三位至上神、朝着道教徒的终极世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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