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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老董气鼓鼓地说:“三岁小孩都看得出,这明摆着是拿咱俩当猴耍。我在宣教处做了八年的副处长,本来你岳父姚厅长答应了提拔我的,没想到换了狗日的陆援朝 宁愿空缺这个职位也不让我干。如今倒好,又安插了他的亲信来,小小一个处,三个副处长,我看你老弟也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我老董年纪一把了,提不提倒无所 谓,我是为你打抱不平啊!好歹你还是老厅长的女婿,打狗还看主人面嘛!”
  
  老董“打狗”的比喻令汪大明微微有些不快,便说:“我这个副处长算是下岗再就业,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不像老董你资历老,威望高,你做副处长时他于维先还是个啥事不懂的大学生,如今居然跑来对你指手画脚起来。”
  
  董明本来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气罐子”,这下越发来了脾气,鼓动汪大明和他联手对付于维先,“管叫他灰溜溜地离开宣教处。”汪大明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暗笑:这老董如此沉不住气,怪不得老也没有什么长进。
  
   但暗笑归暗笑,平添了一个仕途对手却是不争的事实。事情是明摆着的,三个副处长中,董明已经过气,自己又是边缘人物,只有嫡系出身的于维先最有可能从兼 任的徐副厅长手里接过处长的位子。换在从前,汪大明根本不会在意谁上谁下,但眼下他已经彻底了悟:职场也好,赌场也罢,只要涉身其中,便没有旁观者。你要 么是输家,要么是赢家。眼前的于维先,其实就是一个刚刚横空杀出的博弈对手,手里握着比自己和老董更多的筹码。但既然是博弈,不到曲终人散、尘埃落定,就 不能说谁是最后的输家赢家。对手的强劲反而让汪大明心里平生出一股大赌一把的激情与豪气。其实,所谓的征服世界,更多的时候就是指征服眼前的这个人。


  
   汪大明也不同于维先招呼一声,只对小贺说是家里有急事,就叫个车送自己回去。一路上他都在为自己押下的“赌注”兴奋不已。从澳门回来后,他一直忙于应付 开会的事,竟一直没有去整理那些照片和录音。其实,此前他的内心也有些许犹豫,潜意识里不乏不可捉摸、难以预知的那种惶惑与隐忧,所以自觉不自觉地借 “忙”来推迟下注的时刻。现在于维先的突然出现,一下子激发起他的胜负心,决心把最后的筹码悉数拍上去。这么想时,汪大明头脑中立马闪出陈伟阳一把押下 500万时的那份潇洒与从容,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良好心理素质。
  
  开了防盗门,却见凯凯和小燕子正在好奇地摆弄他的微型相机和纽扣型采访机,汪大明脸色煞白,心里直叫“完了”、“完了”,急忙冲过去一把夺过来,大吼道:“干什么,你?”
  
  一旁的姚冰吓了一跳,生气地说:“你吼什么!不就是随便玩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这也是小孩玩的吗?”又急又气的汪大明差不多跳了起来。
  
  姚冰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吱声了,撅着嘴巴进了卧室。小燕子也识趣地哄着被吓哭的凯凯走开了。
  
  汪大明急急地检查一遍,见并没有什么损坏,一颗早已吓飞的心这才又回到胸腔。内心开始庆幸,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真的要前功尽弃了!
  
   为单独见到陈副省长,汪大明颇费了一番心机。他先是借口邀请陈副省长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画展题词,结果被姓郑的小秘书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他后来才知道, 原来陈副省长的字在省政府大院是出了名的“蝌蚪文”,据说丑得连大字不识几个的看门老头都要嗤之以鼻。后来汪大明又试图以请示工作为由混进他的办公室,在 戒备森严的领导办公楼里,这想法自然也是徒劳——人家厅级干部来还得预约,何况他只是区区一个副处长。最后,汪大明动了心计,给老同学郭天葆打电话说自己 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向陈副省长亲自汇报。郭天葆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嘿嘿”地笑了笑,说老同学你终于开窍了。
  
  两天后,汪大明被叫到湖滨大厦,郭天葆递给他一个胸牌,说:“陈副省长住808房,这几天省里开经济工作会议,他不会走,你自个儿瞅个方便向他汇报一下。”汪大明拍拍郭天葆,连说谢谢谢谢。
  
   汪大明挂上胸牌,冒充与会代表,一刻不敢松懈地留心着陈伟阳的一举一动,但一直找不到单独接触的机会。只见他不是被这个厅长拉着闲扯,就是被那个秘书长 凑上来汇报,好不容易觑着他吃完饭边抹嘴巴边往电梯间走去,看来是准备回房间了,却不料斜刺里杀出某市一书记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两人都大笑 起来。继而双双出了大厦,早有一辆豪华奥迪开过来,载上他们绝尘而去。
  
  汪大明好生没趣,正琢磨着往哪里去,这时,手机响了。
  
  “大明啊,那事怎么样了?”老黑口气很急,“我刚从那边回来,他妈的,这次亏大了,还等哥们儿你救命哩!”
  
  汪大明没好气地说:“我他妈的现在也是无计可施啊!”
  
  老黑吃了一惊,问:“怎么啦?出事了吗?”
  
  老黑的惊问一下子提醒了汪大明,他顺坡下驴,故作痛心地说:“我回来忙着组织处里的宣传工作会议,没想到东西居然被凯凯和我家的小保姆拆了个稀巴烂,我气得差点没打人!”
  
  “这怎么可能!”老黑真急了,“老子赔了200多万,就等着你那边那根稻草哩!”
  
  汪大明也痛心疾首,叹气连连,说:“要不,我们再拍一次?”
  
  “拍你个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老黑骂骂咧咧地挂断了手机。
  
  汪大明微微一笑,心里暗暗佩服起自己的随机应变来。都说赌场无父子,利益最大化是每一个赌徒的唯一选择,能一个人得的铜板绝不让两个人来分。再说谁也保不准哪天老黑就会像自己今天瞄准陈伟阳一样瞄准自己。
  
  待在大堂里无所事事,汪大明这才想起从澳门回来后好久没和小奕联系了,先前彼此还发几条手机短信。后来被处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搅和,就忘了给她发消息,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于是,他掏出手机,信手填了一首长短句:
  
  夜已深,人未睡。风过残楼,多少离人泪。咫尺天涯,单襟寒被。生怕佳人梦冷,无怨憔悴,情愿心累。但得今生两不悔,夜夜眠相对。
  
  短信发出后,迟迟不见回音。汪大明不甘心,又发一消息:“懂不懂相思的滋味,有没有彻夜的无睡,愿不愿投入地一醉,怕不怕一生的心碎?”
  
  还是没有回音。汪大明不甘心,干脆拨打过去,通了,却没人接。再拨过去,被人一下子挂断。汪大明心中一片怅惘。
  
   看看挨近11点了,这才见陈伟阳从一辆“奔驰560”里钻出来,送他下来的却不是先前那个市委书记,而换成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模样的人。汪大明正感诧 异,陈伟阳已经谢绝那人再送,一个人径直往大堂走了进来,很快进了电梯。汪大明赶紧起身,将手机放在耳边,口里胡乱说着:“你好你好!王总啊,我就在大堂 里,什么什么,到房间等你啊?好的,好的。”一边装模作样地抬腕看看手表,这才去电梯边。
  
  汪大明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中的忐忑,按响了808的门铃。
  
  “谁啊?”听得出开门者的声音并不友好。
  
  汪大明定了定神,说:“会务组工作人员,向陈省长请示一个重要问题。”
  
  门开了,正是那张在赌桌前结识的脸孔,他有些惘然地看着汪大明。汪大明也管不得那么多,挤进门去,反手将门锁死,这才说:“这事非常重要,请陈省长务必花10分钟听听!”
  
  陈伟阳有些不自然,偷眼去看桌上的电话。汪大明也紧张起来,生怕他真的去拨报警电话。
  
  但陈伟阳很快镇定下来,恢复了他不怒而威的气派,说:“什么事说吧?我知道你不是什么会务组工作人员。”
  
  汪大明暗暗吃惊,心想怪不得别人说他有金庸风范。他强作镇定,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说:“恭喜陈省长最近红运高照啊!”
  
  “你什么意思?”陈伟阳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意思,作为您的属下表示祝贺而已。”汪大明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递给陈伟阳几张照片。
  
  陈伟阳一看,愣了几秒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哪位朋友用电脑做出这么一个照片来,有趣有趣!现在的电脑技术真是越来越发达了,上次我的秘书小郑还做了张他和张曼玉的合影哩!”
  
  汪大明冷笑一声,没去搭茬。只去墙角找了个插座,接上电源,就听采访机中传出陈伟阳豪爽的声音:“打赏!打赏!”
  
  这一下,陈伟阳不打哈哈了,他认真看了看汪大明,问:“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早就说了,不干什么,是来向领导表示祝贺的。”汪大明不急着开价,淡淡地说,“我嘛,也是一个机关干部,文化厅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叫汪大明,今后还请领导多多关照。”
  
  “怎么个关照法?你说具体点。”陈伟阳仍是不动声色。
  
  这下轮到汪大明打哈哈了,说:“我一个小干部,见识短浅哪能说得具体,还是领导点拨点拨为好。”
  
  陈伟阳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坐了回去。这才双目逼视着汪大明说:“小汪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我违背了党的纪律,甘愿接受来自同志的批评,也甘愿接受组织的处分。权力是人民给我的,我不能用来做交易为你谋取个人私利啊!”
  
  陈伟阳正气凛然的样子一下子镇住了汪大明,他万万没想到陈伟阳还会这么强硬,看来自己是低估了对手。
  
  “从法律上讲,你的行为已经构成敲诈勒索罪,可以处以三年左右有期徒刑。而我这是违纪问题,纪委调查起来不过是党内警告处分和行政记过处分。”陈伟阳目光更加咄咄逼人。
  
  汪大明事先想过陈伟阳抵赖、哀求、暴跳如雷、讨价还价等种种表现,却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心中一下子慌了,他可不敢想象“三年有期徒刑”会怎样毁灭自己的人生。但他嘴上仍强硬着:“那你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是听说你快要升官了吗?”
  
   陈伟阳哈哈大笑起来,说:“升不升官那是组织安排和工作需要决定的,我个人从不强求,也从不关心。现在干部中有一股歪风,不将心思花在工作上,却时时刻 刻盯着谁上谁下,影响很坏啊!而且也耽误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就说小汪你吧,年轻有为的一个干部,应该立足本职,扎实工作,机会还是很多的啊。我就亲眼看过 很多年轻同志没有走任何歪门邪道,还不照样被提拔做了处长厅长。毛主席说得好‘世界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嘛!文化厅是个不错的单位,我看你们陆厅长也不是 那种不会用人的领导吧!”
  
  汪大明的心一下子又活泛过来,猜想道,他这是暗示我啊!
  
  陈伟阳见汪大明进门 时 那副成竹在胸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眼里多出些游离和惶惑,知道自己的攻心战起了作用,当即进卧室拿了一个鼓囊囊的大文件袋出来,丢在茶几上说:“小汪啊, 其实那次也是几个商场上的朋友借我的手气去扳本的,说我手气旺能镇住一些歪门邪道,其实我本人倒是不信这个的。也是我这人原则性不强,被他们强架了去。事 后他们要分给我几十万酬金。但我一个共产党人吃穿都有国家给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多了反而是祸,你说是不是?最后他们好说歹说硬 要我收下这10万元,这几天我正想着将它捐给希望工程哩。你来了正好,就麻烦你代劳帮我把它捐出去吧!今后你工作上要是碰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一找你们陆 厅长。要相信组织,相信领导,我印象中,陆援朝还是一个比较开明的同志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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