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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岳父的问话照例云遮雾罩,他甚至不直接过问任何一个具体问题,但字字句句 都包含着更深的意义。汪大明早已习惯了这种“姚厅长”式的对话,也不去挑破任何一个话题,却同样能做到言近旨远、心照不宣。这种独特的对话方式恐怕只有在 中国官场中耳濡目染了多年的人才可能心领神会、运用自如。比如,先前汪大明在法规处做副处长时主持一次全省性的文化系统法制考试。阅卷过程中,岳父打电话 过来,先大讲了一顿法制考试的重要意义和规范评卷制度的严肃性,然后强调这次考试尽管总体难度偏大,控分程度不应太严,但仍要坚持“突出的不要压制,落后 的不要拔高”的原则。末了,他“顺便”提到对考试纪律非常满意,他亲自去几个考场检查了,特别是第三考场,“不错,很严肃,很认真。”放下电话,心领神会 的汪大明一查第三考场的名单,原来都是德山县的,姚厅长正好在该县蹲点扶贫。考试结果自然是德山县全体通过,且名列第一。事后的表彰大会上,姚厅长充分肯 定了这次考试的组织工作。
  
  姚厅长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地同汪大明扯着厅里的人与事,尽管没有做任何具体的评价,但汪大明已然理清了岳父所要指明的关系网络及背景渊源。更重要的是,他已探清陆厅长的靠山正是陈伟阳副省长,而陈副省长现在“仕途看好”,甚至还有可能升官进爵,这一信息让他欣喜不已。


  
   回家的路上,汪大明牛反刍一般细细咀嚼、回味岳父言谈中的弦外之音,同时心想,官场语言真他妈的是个玄妙之物,置身其中的人如果不明白它的独特表述方式 和指代意义还真混不下去。他一中学老师先前做文学讲座时每每书生意气、慷慨陈辞,然而等到调入政府办做秘书,同人谈话就开始隔山隔水起来,待到终于熬成电 力局的副局长,简直满口都不是人话了。汪大明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大学刚毕业那年,其时已是“副科级秘书”的那位老师来省里学习,觥筹交错之际,老师不无得 意地说每当写了一篇讲话稿被领导表扬时,“心里那感觉不晓得有几多舒服啊!”说那话时,老师眉飞色舞、一副深深陶醉的表情。汪大明立马就在心里瞧不起他 了,并联想到列夫•托尔斯泰对献媚官员的嘲讽:“那种幸福的神情,只有一只刚刚被主人抚摸过的狗才会有。”
  
  “妈让你小心那个董明,前几任处长都被他告过阴状。这种人爸最不喜欢,只经常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他,但就是不予提拔,让他在那个副处长位子上一待就是七八年。”进了卧室,姚冰这才将母亲的忠告说出来。
  
  “当初你爸就该让他靠边站,连副职都不给就彻底断了他的想法。”一提到董明,汪大明心中有气,心想有了他的“工作日志”和积极汇报,自己今后出去“活动”肯定少了很多方便。


  
   “你这就错了,要知道这正是老爸当领导的高明之处,”姚冰不无得意地说,“对于官场中人来说,最惨的不是一下子就打趴他,而是让他时刻看到晋升的希望, 好像光明就在眼前,但只有操盘者知道,这光明其实永远都不会予以兑现。而当事人却如那头额前挂着胡萝卜的驴子,还欢快地为你卖命哩。相反,如果你一下子将 他废了,他转而就将攻击他人的心术全部运用到你身上来,岂不多出一事?”
  
  汪大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现在陆厅长用以对付自己的是不是也是这种“磨驴策略”呢?再回想起陆厅长“让年轻人多挑些重担”的谈话,汪大明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好险,幸亏自己还有招数,否则保不准就成了下一个董明。
  
  宣传工作会议如期召开了。董明上蹿下跳地忙得欢快,甚至连腾桌挪椅的事也抢着干。汪大明心想,这老董嘴巴虽讨厌,做事还是挺实在的。谁知,小贺偷空悄悄地告诉他:老董他这是心虚,堵咱们的嘴巴来着。
  
  汪大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小贺:“他为啥要堵咱们的嘴啊!”
  
  小贺“嘿嘿”地笑,好半天才问:“你知道这次会议的预算是多少吗?”

  
  汪大明的确还不曾关心过预算款项,但瞧小贺的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董有现在这么热心?他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什么高血脂、糖尿病、关节炎,但每碰上大型会议、活动,他总将我和小万支派去做些整理材料、 落实名单的轻巧活,自己倒屁颠屁颠地去忙会务安排,什么商谈食宿啦,购买奖品、纪念品啦,准备饮料啦,搭建舞台啦。每到这段时间,他对我们都亲切得不行, 也破天荒舍得给我们开烟了。”小贺一边数落着董明,一边留心着汪大明的脸色变化。
  
  汪大明轻轻一笑,并不借机损毁董明,也不帮他 辩 解什么。他偷个空跑到隔壁会务组去找小万要了一份会务预算。见各项开支合计也才8万余元,除去基本开支,所能“操作”的空间其实并不很大,内心就开始抑止 不住地厌恶小贺了,心想他哪里是出于什么义愤,多半是没有分得什么好处的缘故。这种人常常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四处宣扬别人的劣迹,生怕全地球人中还有一两个 不知道似的。不知内情的人被他一鼓动,兴许还真以为人家贪污占用了多大的好处。前几任处长之所以待不下去,除了老董想争位子从中使绊外,多半还有小贺在其 中撺掇。汪大明暗暗决定,将来自己做了处长一定首先将他排挤出宣教处。

  
  没想到,老董的积极性并没能维持多久,会议还没开到一半,他的脸就黑了下来,主持会议也变得有气无力。汪大明正感到奇怪,忽然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某市文化局的宣教科长在议论:“怪事!宣教工作的通知怎么由党组秘书宣读?”
  
  汪大明这才注意到主席台上宣读全省文化系统“五评五比”通知的竟是党组秘书于维先。再联想这次会议几个领导的讲话稿也出自他的手,汪大明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徐副厅长办公室碰上他时,于维先脸上会有那种很不自然的笑。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会议进入尾声时,于维先不仅加入到处理会议善后事宜中来,还开始对小贺和汪大明指手画脚起来。董明气得梗着脖子,最后干脆摔手回 了家。汪大明不动声色,仍然有说有笑地收拾着东西,一副全然不关心的样子。小贺几次要同他嘀咕什么,也被他假装不经意地将话题岔开。到后来,小贺干脆撇下 他,一心一意去于维先面前忙碌开来,甚至背着汪大明对于维先“于处长”“于处长”地叫得肉麻。而于维先很快坦然接受了小贺的恭维与逢迎,言语中越发多了些 神闲气定,完全不似汪大明先前见到的那个在会议室顺着墙跟儿走的“小于”了。低眉顺眼惯了的小秘书一旦熬到可以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地步,多半立马就显山露水 地自我膨胀起来。也正因此,给做秘书出身的领导当下属更要加倍地殷勤和乖巧,千万玩不得“诤谏”和“腹诽”,这些穷酸文人惯用的伎俩哪里能逃过此类领导的 火眼金睛。偏偏中国官场又多的是秘书政治,小领导多半是大领导先前的秘书,而大领导又多曾是更大领导的秘书,更大领导则曾是退休了的更更大领导的秘书。艰 苦卓绝的秘书生涯最可锻炼人对世情冷暖、官场春秋的感知神经,不仅能见微知著,且能觑破他人内心九曲回肠的隐情。怪不得耿达感叹,中国基本上就是一个秘书 治国的国度,很多所谓“官场小说”说穿了就是“秘书心理学”,书中人物无论官阶大小,头脑中始终都脱离不了业已定型的秘书思维。
  
  汪大明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却是董明。汪大明心领神会,赶紧走出宾馆房间,到阳台上去接。
  
  “大明啊,你还待在那干吗?”老董一上来就火气冲天,“你还嫌狗日的陆援朝耍我们不够!”
  
  汪大明表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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