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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汪大明听罢,想着陆厅长突然对自己推心置腹的那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郭天葆也笑了,说:“大明,我假传圣旨也只敢假传到这个地步。以后的造化就靠你自己了,终究我也只是个副处级干部。”
  
   “汪大明在省委有后台”的说法很快在厅里传播开来。官场原本就是一个杯弓蛇影、风声鹤唳的地方,先前那些有意冷淡、疏远他的人开始以各种借口来他办公室 闲聊,有请他吃饭的,有和他讨论足球的,有请他出去卡拉OK的,甚至稽查处的小豆也找上门来问他还要不要看最新缴获的“美国激情大片”,说是“爽着呢”那 个笑嘻嘻的钱一军钱博士刚刚由副处长晋升为“正处级”,还专门单独请他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便饭”,席间一再旁敲侧击他和易副书记的关系。汪大明打着哈 哈,不得要领地胡诌几句,愈发显得自己和易副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似的。此后钱博士就不再叫他“汪处长”而改叫“汪哥”,透着无穷的热情和亲密。
  
   经过这一番兴衰成败的轮回,汪大明算是看清了官场人物的嘴脸。那些在你得意时第一个喝彩的人往往会在你失意时第一个冷笑。当然,这话反过来说也同样能够 得到应验。怪不得做记者的耿达曾经辛辣地讽刺说:“我实在搞不懂变脸为什么会成为一门国宝级的艺术,看如今的机关里哪个不是变脸高手?”
  
   只有老罗算得上是文化厅唯一的例外,五十开外还是正科级办事员的他似乎是一台性能良好的机器,永远按一成不变的节奏运行。汪大明进入文化厅的第一天起, 就看着老罗每天准时在7点55分的时候走进厅里的大院,然后拖地打开水,再然后整理文件书信,再再然后去布置会场,或者在办公桌前像个老学究似的从头至尾 翻看当天的报纸。全厅上下从厅长到刚进来的毛头小伙一律叫他“老罗”,既不见他受宠若惊,也不见他视为冒犯。大家都说老罗是单位的“老黄牛”,但真正到了 年终评优的时候,就谁也不记得这“老黄牛”了。他也不以为意,仍然该干嘛干嘛。汪大明贵为厅长女婿的时候,没见老罗来巴结半句。他失势免职的那段,也没见 老罗的笑容里包含别的什么。现在汪大明“官复原职”了,老罗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容。汪大明心里想,这老罗之所以是万年不变的办事员,就是因为这不会看风 使舵的禀性吧?
  
  嘴脸变化最现形的要数司机陈师傅。那天,汪大明到门口去寄封信,陈师傅一见马上开了桑塔纳2000追上来,要 “顺 便送汪处长几步”。汪大明想到他先前对自己的不恭,本想冷言拒绝,但转念一想,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也不同陈师傅说话,只用手指指前面不到300米的邮 局。陈师傅嘴里咕咕哝哝讨好地说陆厅长在群众心目中远没有以前姚厅长那么高的威望,汪大明并不答理他。


  
  很快到了邮局,陈师傅小心 翼翼地将车停好,又跑下来帮汪大明开门,不料匆忙之中和一个擦皮鞋的妇人撞在一起,陈师傅勃然大怒,冲妇人大吼:“你他妈瞎眼了,撞了咱领导有你的好 看!”吓得那妇人仓皇逃去,陈师傅谄媚地请汪大明下车。汪大明也不看他,径直去柜台交要寄的信件。
  
  从邮局出来,汪大明突然想起找耿达有事,就打他手机。耿达说正在省委招待所采访一个港商,约汪大明半小时后在省委旁边的“醉仙居”碰头。一旁的陈师傅听汪大明同人约在“醉仙居”见面,马上自告奋勇说:“那地方谁不知道!我这就送您去。”
  
   汪大明原本想坐他的车去,听他这么一说,便故作神秘地伸个手指示意他别乱说。陈师傅显出一副深通世故的样子,调皮地吐吐舌头,再不敢吭声。汪大明便挥挥 手,让他先走。眼见陈师傅那副嘴脸,汪大明忍不住在心里想:连机关的一个司机尚且如此深谙人情世故,习惯见风使舵,怪不得有人说整个官场就像一棵爬满猴子 的大树,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脸,往左右看则全是耳目。
  
  省委大院外面到处都是豪华宾馆酒肆,一个个都价格贵得离谱,好 在 但凡出入这里的食客大都是来喝“革命小酒”的,倒还不怎么挑剔它的价格。也因此,酒肆饭馆生意都还红红火火。其中上档次的一是“顺风阁”,汪大明留心到, 几乎所有党政机关的附近,大都有名为“顺风楼”、“登高阁”、“一路顺”、“步步高”之类名称的酒店饭庄,想来官场中人也好,商场中人也罢,没有不想图个 吉利讨个彩头的,即便挑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也要寄寓某种政治理想。据说省委大院流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外放到下面县市的官员,请客也好,饯行也罢,必在 “顺风阁”。组织部一个姓伍的干部年轻气盛不信这个,临被放到某县去做副书记时,去了另外一家叫“梅湾”的酒店请客,结果半年后就因一场煤窑事故被就地免 职。大家都说他这真正是应了那店名:因为煤(梅)而导致人生拐弯(湾)。


  
  档次最高的则要数“醉仙居”了,去那里的可不是一般科 级 处级,这些小干部们暂时还没有“醉”的资格,只好先入世地“顺风”着。只有做到“高处不胜寒”的地步,才能飘然出世,可以倚醉卖醉、似神似仙地放浪形骸。 汪大明远远望见“醉仙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竟出自某位高层的手笔。便不由想起岳父恭维谭首长的书法形成了黑市的话来,忍不住在心里嘿嘿一笑,心想身处 云端被人恭维惯了的首长们大约自己也拿自己当书法大家供奉了起来,要不然他们怎么敢到处留墨甚至连怀素碑林、米芾故居、何绍基公园这样的地方都多的是首长 们题的匾名或字幅?据说这位高层在此处酒后诗兴大发,高蹈酬情,极目楚天,洋洋兮成屈贾之赋,飘飘然做飞天之势。酒店老板何等精明之人,早已备好纸笔,一 片掌声之中,首长半仙半醉,泼墨如飞,“醉仙居”三个大字遂成该店金字招牌。
  
  汪大明正对着招牌胡思乱想,耿达在街对面远远地冲他招手。中等个子的耿达长得倒也五官清秀,背一个鼓囊囊的采访包,胸前挂一台数码相机,看上去十分精神。汪大明穿过马路,两人说说笑笑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直奔价廉物美的“蒸菜一条街”而去。
  
  刚坐下来,耿达就拿出一个红包来说:“今天咱们也奢侈一回,点几个野味如何?反正是别人请客。”
  
  汪大明笑起来:“港商怎么也兴给记者送这个?”
  
  “狗屁港商!还不是在内地混发了移民过去的?再回来就是他妈的港商,可以享受这样那样投资优惠了。”耿达愤愤地骂道,“还有人在海外甚至根本就没什么资产,办了移民回来就摇身成了地方官员的座上宾,骗吃骗喝不算还尽办假企业坑害老百姓。”
  
   “你做记者不是不收人家红包的吗?怎么也不能免俗了?”汪大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记得耿达刚做晚报新闻部主任那会儿,曾经组织本部记者发表过“自律 宣言”,宣称“坚决拒绝任何形式的有偿新闻”。结果没几天他手下的一名记者就被人举报收了红包,让他尴尬不已。更尴尬的还在后头,此后,接二连三有人写 信、打电话、发邮件给报社老总,举报耿达本人在某时某地收了某某的红包、“好处费”、“了难费”,让他百口莫辩。本地网站的“快意江湖”论坛上还有人发帖 评选他为“十大有偿新闻记者”。后来他才明白,这是本报的同行们在坑害他,原因是他破坏了“江湖规矩”。从那以后,他绝口不提什么“自律”、“有偿新闻” 之类的话了。但汪大明知道,性情愚直的耿达一向都洁身自好,给人感觉老是有点不合时宜。
  
  耿达呵呵大笑,说:“现在有三类红包我 是 照收不误,一是贪官的,二是奸商的,三是各类庆典、开业、发布会的。贪官和奸商你不收白不收,他们钱多了反而对国家对人民更有害。第三种情况不收的话就会 得罪同行们,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是屈原似的,举世皆浊我独清,那就更混不下去。除此之外的红包,我还是坚持原则的。”
  
  汪大明便开玩笑说:“除了这三种情况,哪里还会有别的什么红包!”
  
  耿达摇摇头,说:“在中国,记者确实成了一种非官非民亦官亦民的四不像职业,很多记者出去哪里是采访啊,分明是采购。”
  
  “还采花哩!”汪大明打趣道。
  
   两人一顿闲扯,汪大明便提到官场中的世态炎凉,感叹因为一个高官秘书的一句话居然可以改变他身边的生态环境。对此,耿达也是深有感触,告诉汪大明一件趣 事:当初他写的一篇批评报道引起了纠纷,邬总编一怒之下把他叫去痛骂了一顿,并宣布扣他的工资奖金。谁知第二天不但没有扣,反而在会上表扬了他,说报社缺 少的就是他这种敢于坚持真理、主持正义的热血记者。不久后还提拔他当了都市新闻部主任。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听说,原来邬总编痛骂 他的当天下午去省委宣传部开会,在楼梯间迎面碰上省委康秘书长,邬总编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谁知康秘书长只鼻子里冒出一丝冷气,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扬长而去。 害得邬总编坐在宣传部的会议室里一下午都没理清头绪,心想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省委大院的总管大人。临散会时他偷偷问身边晨报的颜总康秘书长是哪里人,颜总 回答南州人,邬总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耿达是康秘书长的老乡啊!一定是耿达这小子告了我一状。
  
  汪大明听了哈哈大笑,问他:“他还怕你是秘书长的什么亲戚吧,只恐怕康秘书长其实未必认识你这个小老乡。”
  
  “八竿子都打不着,”耿达说,“虽说同是一个南州,但他是乌沙镇的,我家在大屋嘴,少说也相距两百里路。再说,人家这么大一个领导,我一个小记者,别说攀不上,就算攀得上,他也未必肯为这事给一家报纸的总编脸色看啊。”
  
  “那就怪了,不过秘书长这脸色倒是给得恰到好处。”
  
  耿达说:“我猜八成是邬总编在别的什么方面开罪了人家。要不就是秘书长那天肚子不舒服正急着上茅厕,总编自己不识相去自讨了个没趣。”
  
  “你这叫吉人天相,”汪大明打趣道,“想来今后老总还真不敢怎么着你。”
  
  两人又闲扯一通,汪大明这才说出找耿达借微型相机和微型采访机的事,耿达经常用这玩意做批评报道。汪大明曾经见过,那个小小的纽扣型采访机别在胸前,可以将几米内的谈话声录得清清楚楚。相机则更简单,别在袖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衣袖里按下快门。
  
  “你又不做记者,借这干嘛?”耿达奇怪地问。
  
   汪大明说:“厅里最近要搞一次大型的打击盗版行动,我这个刚上任的副处长总得拿出点政绩来啊!这事你可千万别跟人说,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想到了这招,我要 他们都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汪大明一边编着理由,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看来撒谎并不是什么难事儿,我他妈的骗哥们儿居然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耿达嘿嘿地笑,说:“看不出你小子现在也懂得追求进步了啊!”
  
  回到家中,姚冰和小燕子正在张罗晚饭。汪大明注意到自从北京回来后,家里的伙食越开越差了,而且给儿子吃的奶粉也由进口的“惠氏”换成了国产的“南山”。汪大明心里涌起了一股悲凉,越发坚定了要彻底改变家庭经济状况的决心。
  
  草草扒拉了几口饭,姚冰把汪大明拉到卧室,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感谢一下高金金?”
  
  汪大明一时糊涂了,反问道:“哪个高金金?”
  
  “哎呀,你真糊涂,就是高副省长的那位公子爷啊!”姚冰责备道,“人家刚帮你当上副处长你居然就忘了人家。他今天打电话来抱怨我们不够意思。”
  
  汪大明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他帮我当上的副处长?就他那骗吃骗喝骗女人的鸟样,笑死人了!”
  
  姚冰莫名其妙地看着丈夫,第一次觉得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到可以一眼看穿。汪大明也不做解释,只顾收拾行装。姚冰问他是不是出差,他说是,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姚冰又问他哪天出发,他说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个月后,也许要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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