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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节

  左靖将头晃得像货郎鼓,别烦我,我什么时候说了要你刀币了?!
  
  张草看着他,愣了一下,只不解而又轻快地见他离去。
  
   天香楼无意瞥见的一幕彻底改变了小贼左靖的初衷,他向张草主动陈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之后,便一走了之,从此杳无踪迹,世上仿佛从此少了一号贼。其实他仅 是改变了行窃方向,由直接盗人财物,转为专攻偷香窃玉,成了不少闺妇的枕边情人。不少闺妇与他春宵过后,发现室内金银细软不见了,因是偷奸的结果,便不敢 报官,于是左靖由小贼成了大盗,频频得手。人称夜留香或了无痕之类的艳侠情圣的传奇,多与左靖有关。过去他就厌倦了小贼行径,更鄙夷杀人越货的勾当,他认 为那是最没本事和出息的所为,是见不得人的手段。而今女人们都暗里叫他梦遗香,或春梦无痕。左靖便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个拥有好手段的人。他最为得意的是,在 他云雨所过之处,一些官员甚为懊恼。因为比他们头上的官帽更沉的,是市井纷传的他头上还扣着一顶绿帽子。或许正是在这官职荣升之际,老婆却与一个小贼在偷 欢。据说有一把很有名的剑,在江湖上口耳相传着,也是叫春梦无痕。或许男人做梦都想得到那把剑,女人都想得到与他的一宿之欢,即便醒来珠宝尽失,果如春梦 无痕,也甚是心甘。


  
  浦牢死了,仇也没得报,这使一心来找他的老颗悲从中来,他给足了让天香楼伙计不吃亏的钱,用以料理朋友后 事。 老颗突然蹲下身子,像个耍赖的小儿,抱着自己金光闪烁的脑袋哭得稀里哗啦,似个泪人。张草手足无措,他没想到粗糙的老颗竟有妇人般柔软的一面,想安慰几 句,见老颗哭得那么专心致志,知道任何屁话此刻说出来都等于零。只有显出同样悲伤状,寻个椅子坐下,歇歇瘸脚,并打算从天香楼下去就跟老颗脱手,分道扬 镳。
  
  老颗好一阵抽抽噎噎过后,抬起头来说,快活。张草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他,他却笑得有些厚颜无耻,说,从没这么哭过,哭原来是很痛快的事。见张草一本正经坐在那儿,老颗反问,你怎么没哭?
  
  你朋友死了,我若哭得比你还难过,不是别有用心吗?张草理直气壮道。
  
   哎哟,我倒弄错了。老颗说,原来你们不认识。这么说也不对,你们不也见了面吗?可惜他死了,哎,这恐怕就叫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这话说得张草烦,见老 颗不难过了,样子挺好,知道他纯粹是性情中人一个,张草打算赶紧道明了一拍两散,便说,你唧唧歪歪胡搅蛮缠什么,我又不是干杀人买卖的,跟一个刀客有什么 相见恨晚的。何况我见到他时,人已经死了,这不乱扯淡吗!
  
  老颗只是笑,显得既厚道,又随和,心里却在打张草的主意。
  
   金颗是负有使命赶来帽州的。他不远千里而来,是打算约刀客浦牢赴秦合伙行刺秦王的,然后将一位亡国太子所付的酬金一分为二。他知道浦牢急需一笔钱,这笔 钱将使他唯一的妹妹紫姜,不被官家征去充当塞妇——供长年守塞的兵士作营妓。她的丈夫在初婚之日,未入洞房便被拉去服了修长城的徭役,一直没有音讯。所以 这笔钱对落魄潦倒的刀客浦牢极为重要。谁料到,浦牢在老颗赶到的前一脚竟死了,这使老颗感到有些孤掌难鸣。同伴张草虽有大志,却是个书生。当时张草正怀揣 一篇精心炮制的《富秦策》,打算献给斯丞相,以谋个出身,获取相国的重用。张草原拟邀当年穿开档裤一块儿玩到大的哥们儿老颗一道赴秦,意在将老颗的武术与 自己的文采共同献于秦相。不想老颗这家伙已先允诺了某亡国臭屁太子而谋刺秦王,这就与张草的初衷背道而驰了。那篇揣在怀里用缎子包了几层的东西,也不敢拿 给老颗看,恐老颗见了上火,把辛辛苦苦抽筋剥皮般弄出的文章给撕了。但张草还是从兄弟的角度,苦口婆心地为老颗分析了当前形势,一针见血地指出,跟那个臭 屁太子干是死路一条,只有跟我走,投效秦王才有出息。到时候地位、名誉、美女一样都不会少,钱那玩意更是不消说。天下之富皆属于秦,秦之富,乃富天下。他 甚至引用了怀里文章的句子来劝说、打动老颗。可这光头老颗的脑袋像浸了水,就是糊涂得不开窍。老颗口口声声说,壮士一诺千金,我已允诺太子,是不能变卦 的。张草狠狠道,太子太子,你的太子太不要脸,太不是东西了,你的太子是一坨屎!
  
  书生张草是轻易不说脏话的,一说脏话,说明问 题 很严重。老颗乍听张草说出这等话,觉得特别刺耳,换过别人而不是张草这么说,他会不以为然。此话出自文绉绉的张草之口,就等于分明在骂他。老颗不由怪眼圆 睁,额上爆起青筋。他几乎是满带威胁地重复道,太子是一坨屎?你说太子是一坨屎!你竟敢说太子是一坨屎?!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好像由不相信到信,到怒不可 遏的责问,你再说一次试试,再说!他吼道。
  
  张草幽幽地瞥他一眼,说,有什么不敢说嘛,太子就是一坨没用的屎。他说的声音放轻了,似乎还是有所忌惮。
  
  哈,哈哈,他娘的。老颗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好,说得好!太子是一坨屎,我老颗是一坨屎,你唧唧歪歪狗屁文人一个,更是一坨没用的狗屎,哈哈!都是屎。这是个狗屎的世界,到处都在发臭,到处都臭不可闻!哈哈哈……老颗抱着光头竟然又笑得前栽后仰,像个疯子。
  
  这……这这这……张草让老颗笑糊涂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吗?
  
  老颗脸一抹,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严肃地说,现在我死活也得拉你跟我一块干了。
  
  干……干什么?张草最不愿听的话,老颗终于还是说了,他只有明知故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跟你干什么?
  
  杀秦王。
  
  零陆
  
   张草真想骂老颗不要脸,但他知道老颗会说,从小到大我们不就是不要脸地绑在一起长大的吗?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块偷过邻居鸡窝里刚下的蛋,还躲在门后 面争着从一条破门缝里偷看女人洗澡。他知道老颗会如数家珍般一桩桩一件件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道出来。老颗见缝插针般一有机会就将那些丑事往外抖,脸上还会 挂着恬不知耻的得意。张草只有尽量少给他这种机会,他搞不懂自己今生怎么摊上这么个死皮赖脸的朋友。真搞不懂!当初他被老颗硬拽着来找刀客时,心里就一百 个不情愿。老颗说,反正你不是也要去王都吗?兄弟搭个伴,一块走,岂不快活。到了那里,你去找斯丞相,我去找秦王,各干各的,又有什么不好。张草勉强答 应,两人跑了千里,不料又被他拉着去找个做帮手的哥们儿,说见着他,吃几碗酒,一拍两散。一路上,老颗是再三试着拉张草跟他合伙干,张草只说,你瞧我这 手,除了会耍耍笔墨,干不了别的。老颗便说,哪儿啊!你们读书人别的都还行,就是假谦虚要不得,总在人面前装着啥也不会的样子,像个废物似的,不好,真不 好。我想呢,别的事可能你真干不了,但帮我做杀人买卖绝对是一把好手。张草嘴里吐出一个字——扯!老颗说,不不,绝不是瞎扯。你想呀,我找个同样拿刀的人 做帮手,两个刀客合伙干事只一个宰字就成。一个刀客跟一个文士合伙杀人就不同了,尤其是杀一个地位很高很高的大人物,只能是谋刺。先谋后刺,谋是文士的 事,刺是刀客的活儿。张草见老颗说得唾沫横飞,一副根本不要脸的样子,又有几分歪理。自己还是抱着死活不从的态度,只当他说病话。
  
   其实在天香楼听罢左靖叙述浦牢之死,张草就隐隐觉得他有可能会沦为死者的替身。持剑而立的老颗,失去了预想的帮手,毫无疑问会揪张草合伙谋刺秦王了。张 草非常懊悔,懊悔自己当初干吗鬼迷心窍送货上门似的去找老颗(一个杀人凶手,粗汉),跟自己一块去求效于秦呢?自个儿单独跑到秦都,把《富秦策》献上,不 就妥了吗?这回麻烦了,煞费苦心写出的《富秦策》,看来只有埋没在怀里,否则后世一定会记住《富秦策》作者张草的名字。而出侯入相的美梦,也要被这个脸粗 皮厚的老颗死命一拽,给拽破了,唉!
  
  张草就这么自怨自艾着,再瞧瞧身上穿着的由于跟老颗一路狂奔而脏得发黑的衣服,便不住摇首,嘴里发出对自己很是不满的啧啧声。光头老颗却没看出他的心思,只嬉皮笑脸死命纠缠。张草也就干脆摆出死脸一副,你这是干吗呀,你这是?!
  
   老颗没想到张草脸一变,比原来长了一半,黑得比脏衣服还难看,判若两人。由于毫无心理准备,在这么张死脸面前,老颗不胜尴尬。手只有去搔光亮的脑壳,脸 讪讪的,那几根手指触及头皮,惊飞了正趴在脑壳上的一只苍蝇。老颗心里道,这张瘸子死孩儿脸怎真的说变就变了,罢罢罢。念书人少血性,去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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