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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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牢听着赵牧一番话,有些不知所措,面部表情竟然变得尴尬,并且僵在那儿。还是赵牧先缓过神,伸左手从后颈部掏出一支黑亮的铁箫来,右手无限怜惜地抚摸着,幽幽地说,要不要听我为你吹一曲?
浦牢恍若自梦中惊醒,摇头晃脑地说,又是《梅花破》吧!不要吹。他将手晃得很零乱,说,你的箫声会引来很多鬼魂的。
赵牧不语,把铁箫默默地插回背上,转过身,背朝浦牢。
惭愧呀!浦牢大声道,萤虫真不能与明月相比,烛焰怎可以可太阳争辉呢!兄,我很惭愧,我早就说过这条命是你的,现在我给你了。
窗外一家肉铺里,屠户曹喝饱了黄汤,正挥舞油腻腻的蒲扇大的巴掌,在酣畅淋漓地将自家妇人——那被他有事没事大呼小叫的玉豆——按在长凳上打屁股。玉豆 年方三十,是个穿着窄袖白纱长裙的女子,生得肤色似玉,腰窄如握,而臀大如鼓,热切起来散发出一种肉欲气息。屠户曹在巴掌使向老婆如鼓般翘起的臀上前,每 次必朝掌心狠啐两口白唾沫,用劲搓,直搓得掌上鲜红,便撸开老婆圆鼓鼓的白屁股,嘴里唤一声玉豆婆,看你还听我使唤啵!巴掌就啵地落下,肥硕的屁股便活泼 地摆动,由白而红,煞是好看。妇人随即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引来三五小儿闲观。屠户曹便将巴掌舞得呼呼生响,屁股上愈发有了一种快活节奏,他嘴里还哼歌般念 念有词。仿佛这是他酒后的余兴或每日必做的功课。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屠夫曹那么一张圆圆的小嘴竟喂养出自己那么肥大的身子,其实看似高大威猛的屠户曹,那 方面无能已是街坊四邻的不宣之秘。屠户的妇人玉豆每日必被蒲扇大手拍打一通。时间久了,人不见屠户打老婆,或听不到妇人玉豆杀猪般的号叫,反觉得不正常。 生活的猥琐与庸碌,比如那猪宰了又卖,卖了又宰,几乎是冗长而了无尽期的重复,令屠户曹感到日子寡淡如水。只有那手掌在玉豆丰硕的屁股上灵动有加时,偶尔 才使他体会到生命的质量。妇人玉豆挨了揍,隔三岔五便会没事似的,在黄昏时分溜入天香楼老板方头屋里,厮混几个时辰后出来。屠户曹明知也不计较,好像妇人 的屁股归他巴掌所有就足够了,至于其他,跟自己不相干。屠户曹每日打妇人屁股,就如同在宣告,玉豆那肥滚滚的屁股的所有权还在他手里,由他掌握,他愿怎么 着就怎么着。屠户曹打得威风八面,妇人玉豆号叫得也就既夸张又欢畅,仿佛给男人挣足了面子。
屠户曹揍完妇人,总会扔下一句话,作为结束语——狗日的——让狗日去吧!
这话既像将妇人从手中放生般饶过,又似一种公开的准许,让妇人玉豆跟别人厮混。若此时恰好临近黄昏,妇人玉豆从长凳上爬起来,眼睛斜睨到酒楼的一扇窗 牖,朝站在那帘后的人影抛一个暧昧而得意的眼神,像发暗号,人影旋即从窗口消失,像是为接下来发生的好事,进入稍许的等待。妇人玉豆便若无其事地收拾东 西,见屠户一身油汗,还会递把小扇给他——那是妇人的团扇,妇人玉豆仿佛甚是怜惜他刚才所花的力气,还搬张竹椅来让男人坐下歇息,显得煞是温柔体贴。
就在屠户曹端详那副伟大的手而陶醉得不能自拔时,妇人玉豆已到屋里打了一转出来,鹅蛋形的脸上敷了层薄粉,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雀斑——生活的疲惫仍掩抑不 住妇人胸部一样丰满的欲望。她换了一身桃红挂绿的裙子,满脸笑吟吟的,屁股扭幅极大地从屠户跟前走过。屠户曹仿佛视而不见,只对那传奇般的巴掌赞叹不已。
忽一日,朝廷丞相斯制定了不准男人欺侮女人的律令,那是包括不能打老婆在内的,而且很是严厉。有违者以杀人论处,重则斩首,轻则罚三十年修长城的苦役。 男人不能打老婆,屠户曹认为这很没道理,心有不满和怨气,又不敢发作,每日杀猪卖完肉之后,便无事可做,荒废了一双天生打老婆的好手,既为之惋惜又觉得不 习惯。生活一时也味同嚼蜡,妇人也感到颇不自在。两人相对,竟是无限落寞。某日,屠户曹对妇人玉豆感叹一声,道,这日子没法活了。便挟一把厚重锋快的剁肉 刀出走了。据说他是寻找一个可以打妇人屁股的世外桃源去了,也有人说屠户做了侠客,后来干了一桩极其轰动的事——把天香楼老板方头杀了,并将人家的命根割 下来油焖了下酒,方扬长而去。再后来,人就发现他死在一个臭气熏天的猪圈里,这自然是更后来发生的事。
天香楼主人生得方头大 脸, 表皮白白净净的,一副官相,干得竟是个开店卖酒的营生,人们也就叫他方头,叫着叫着反忘了真实姓名。方头阔鼻大眼,貌虽不雅,也是长身而立,似乎不乏倜 傥,有些轩昂之气。只是方头老婆却一味的冷淡,冷到床头被窝里,令天香楼主人感到兴味索然,难得强行同房一次,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很不来事。屠户娘子不 同,身子肥而不胖,水蜜桃般丰润,不想一惹就得了手,就似前世的冤家一般,屡试不爽。就这么七弄八弄,谁料竟好端端弄丢了性命,不过这都是后话。
零肆
赵牧自窗牖前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见浦牢坐在地上,身子软耷耷靠着桌脚,那把刀开了主人的膛,像一个屠夫熟练地剖开了猪腹。浦牢的嘴是歪的,嘴角似笑非 笑,仿佛带着一丝歉意。一把满是鲜血的刀横在肚子上,纵是见过无数杀戮场面的赵牧,也觉得奇惨无比。他将浦牢的身子放平,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地包住 他上身,不让其血创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并将自己的棕笠取下,盖住死者面孔。此时,赵牧听到一声聒耳的鸟叫声,眼前飘过灰色的鸟影。
很多年后,在帽州更名为了虞集,几乎在刀客浦牢饮刀自尽的地方,那里成了虞集甚为有名的雁寺,一个疾病缠身而又不得超度苦海的老和尚释然,将自杀演化为了一种高雅的阴谋。
释然从雁寺最高处纵身而下之际,在欲落未落的半空,未忘牢牢按捂住胸口。他尘土飞扬地摔死在黄土地上,面容安详,枯枝般的左手仍摆在右胸,人们打开他的衣服,在右胸襟里掏出了一本经册——《金刚》,是他用针尖般细的笔划仔仔细细、工工整整写在一叠黄卷上的。
《金刚》对老僧自身行为的暗喻不言自明,他遗容上心满意足的微笑,似乎是对金刚不坏之意的肯定,而他摔得骨断腰折又仿佛成为一种悖论。
释然的弟子问休,笃信金刚的意志,是个练就一身金刚不坏之躯的武僧,他不像师父一副病弱之身,长年咳声不断,喉咙里就像有永远咳不出的痰。正相反,和尚问休在严冬的雪地上光膀打坐,连个喷嚏都没打过。只是雁寺臭不可闻的茅厕,偶尔会呛得他发出数声干咳。
虞集的人说,在雁寺释然和尚自杀的一瞬,有只灰色的大鸟从城上空掠过,发出一声全城都能听到的惊心哀鸣。而当时正是在释然和尚飞离寺顶尚未落地的过程中。
零伍
目击刀客身死的左靖,其实是个打着浦牢包袱歪主意,跟了他一路的小贼。当他口干舌燥地向张草叙述完自己藏身天香楼房梁上的所见之后,坦然道明了自己极不 体面的身份。张草似乎明白就里地一笑,问他,要多少钱?左靖仰天大笑两声,像是要趁机狮子大开口,狠诈一笔。谁想他笑声收住,没事般说,什么也不要。
仿佛大笑中他仰头所见的空气中已经有了更大的获得,弄得书生张草很过意不去,这怎么行,钱一定要给的,我这还有几个刀币,一定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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