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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节

   从第一道门开至第九十九道门时,已费了半天工夫,他利用正午的片刻间隙进食或解手。接下来就是关门,从第九十九道门倒数关过来,关完最后一道门后就看到 一间屋的门洞,他进去时,天色暮暗。门洞里有一张矮桌和旧席。桌上是半截烛、一酒杯。他点燃残烛,倒上一杯黄酒,然后将屁股放到席上,盘腿而坐,便开始饮 酒。他饮得很小心,几乎每次只将一滴酒落在舌尖上,便轻轻咂着干涩的嘴唇,就这样饮着。小屋内没有床榻,他似乎从不睡觉,总是盘坐桌前,饮酒至天明。
  
   过去,老宫役王放每晚与常人无异,也是要睡觉的,那时他伴着少年太子,心里踏实。自从空守兰池宫后,他每夜重复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他囚禁般待在一座破 屋里,阴暗而潮湿,终年散发着霉味和死鼠腐烂气息,刚吃罢所剩的饭菜,转眼变绿,长出毛聋聋的霉菌。他总想逃出去,然而找不到门,屋里似乎没有门,只有一 扇狭窄的窗。从窗户望出去,可见一座恢宏巨构、灰砖黑瓦、墙腰以下呈斜坡状,如同不可动摇的堤岸或堡垒。门楼上嵌着精美庄重的砖雕,鳞鳞黑瓦的宏伟屋顶望 不到尽头,上面不间断地栖落、起飞着白色怪鸟,鸟翅阔尾长,羽毛白亮如银。它们自在而安详的姿势,或顾盼生辉,或起舞翩跹,让人不胜艳羡。然而他突然意识 到,其眼见和艳羡不已的恢宏巨栋,就是他所囚之屋,这令他既震撼又绝望,也使他若有所悟。


  
  他似乎逃不出自己的眼睛,更逃不出自己的身体,他的眼睛将身体囚禁在目光中,也就是说这座房子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宿命。
  
  他周而复始地重复开门关门的动作,好像这就是他至今还活着的理由和生活的全部内容。两只暗褐色的老手也不因重复地做这些动作而熟练生巧或日益迟钝。它们已能听懂每道门的不同语言和说出的内容。那些只言片语连起来就是一部兰池宫的暧昧秘史。
  
   在暮暗的旧宫回廊里,老宫役不止一次听到过凄凉的女子啼哭声,那声音幽幽叠叠、婉转而荒凉,还有飘忽不定的胡琴之声。老宫役眼睛昏昧,天一暗什么也瞧不 清。每当此刻,他便会用干燥刺耳的嗓音很响地咳嗽两下,不等干咳声在回廊跌跌撞撞巡个来回,那声音便戛然止住。不一会儿,啼声再起,老宫役王放就会喃喃自 语般地说,又来了。这似乎成了王放在偌大而空旷的兰池宫独一无二的话语。与外面传言老宫役每晚都要跟宫里鬼魂说一夜话,完全是两回事。
  
  又来了——这次他刚说出这句话,便真的出现了一阵粗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老宫役试图睁开昏昧的眼睛看个究竟,来者兜头一刀就将他置于死地了。
  
  老宫役王放留给嬴政最后一眼的遗容,在他被乌亥翻转过来的那一刻,都是满脸谦卑,这使嬴政感到由衷的心痛,匆忙中他甚至是蕴泪而别的。奔纵的马让他的泪在离开兰池宫不远,便抖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零肆
  
  马在天底下奔跑,藏青一色。马在跑,马仿佛置身在大战的疆场,它的长鬃在狂风中扬起,似有大片血影从身边飘过,如同撕碎的锦帛。
  
   大地的颜色给了马的颜色,给了马强劲的力、速度,还有勇气。大地的史诗与传奇在马蹄下渐次展开,如遥远骊歌,天空飘荡着丝袖和篆体文字,仿佛千年不散的 云影,与远行者相伴相随。马经过战乱后的破烂村庄,衣不遮体的农妇和掩藏在身后又探出头来的一大堆萝卜头充满好奇的目光,在马上的骑者身上逡巡。他们满脸 污垢,脏黑的手指塞在嘴里舔吸。没有男人,或者这个村庄的男人都在战争中死光了。公子子衿的眼睛水印般从农妇、孩子和破破烂烂的村庄掠过,低头无语。这破 烂的土地上之所以到处传着我的名字,不是我赋予它以光荣,而是给它带来了死亡和灾难。公子子衿陡然这样想,马带着公子子衿的黯然与忧伤走在泥泞而恶臭的村 道上。
  
  等回到家乡,我要找一打姑娘。郭偃有滋有味地说着话,仿佛自言自语,打破了沉默。哈,我说老矮,你连那玩意都没有,还能干什么呀?乌亥瓮声瓮气地说,姑娘再多,与你有什么关系?
  
  白十三兄弟笑,郭偃吐出鲜红舌头,有意伸得老长,发出呶呶的声音,说,我还有这个,看见没——呶呶呶呶!
  
  乌亥骂了一句,看哪天欠了债让人把舌头也押在老鸨账上,到时候主公才不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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