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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节

  在一群着黑服、佩黑剑的男人中,华阳夫人衣着艳丽、面若桃花,却不失另一种威仪。布韦恭敬地向她行礼,嘴里说,我听人言,平生不愿封侯,也要一识华阳夫人的美貌。今日得见,果然此言不假。华阳夫人方眉眼带笑,屏退左右,到一间轻松而有私密气息的房间里与布韦面晤。
  
  零壹
  
  我出生在一个刺容横行的年代,有的人仅仅为了出名,就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把凶器上——这使得一些凶器比铸造和使用它的人更加暴得大名,像莫邪剑、鱼肠剑之类。而刺客们却一次又一次,在撞向更锋利且威力更强大的利器上送了命,当然也有不走运的诸侯横死于刺客的手下。我甚至不愿今生为太子、为王、为帝,而只愿做一个来去如风的刺容,像荆轲一样。
  
  什么时候人们开始称我为始皇帝的,我已不记得了。是的,我知道有文字记载,但这与我的记忆没有什么关系。记住,文字是假的,往往靠不住。有时,文字干脆就是对事实的改写或对真相的遮蔽。我是在历史上宣布一个人为始皇帝的那天,逃离这个名称的。也就是说,数千年来,一直被人尊称为秦始皇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替代品,一个真正皇帝的替身。
  
  这就是我,一个王者跟历史开得一个最大的玩笑。而我——这个世界真正的王——始皇,却和你们在一起,在尘埃飞扬的民间游走。你相信吗?


  
  别以为我是疯子,我很正常,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个秦始皇和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子衿公子。
  
  《史箴》对于我的描写,依据甚少,大致是杜撰。这样的杜撰,后人竟然当真,可见人对文字的迷信是入魔的。尘埃里一个反复出现的面孔,模糊、破碎,使我充满黑色回忆的气味,古色斑斓。
  
  诗者说,世界纷乱、宽广,如同回忆。
  
  弓形的天空一碧如洗,瓦蓝、锃亮。仿佛一支箭射过去,也会嘣地弹回到地面上来。春天,公元前三世纪的春天,广袤的平原上绿发飞扬,进入一座又一座村庄,唤出健硕而闲散的农人,把欲望插入泥土,空中飘散着骨灰的气味,偶尔夹杂的莫名其妙的甜香。
  
  不知从哪儿蹿出条黑白相间的土狗,兴高采烈的样子好似受到了天赐,又突兀停住,灵异的目光似乎瞅到人所不能见的东西,狗眼炯亮。没头没脑地狂吠,一声比一声卖力,后一声撵前一声跑。吼啥呢吼!屎撑得啊!屁也不见一个,吼日头的影子呀!疯狗。主人一骂,狗便蔫了劲,蛮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它便溜到灌木旁,撩右腿,杂耍般的朝一蓬米色花丛不怀好意地滋尿,又很不要脸地返头舔自家那截鲜红的东西。狗脖子伸得老长,竟够不着,就自顾在原地陀螺般打转。主人是女的,觉得这狗是公然在对自己进行一种调情,便着力踢它一脚,朝它吼,去,到别处发情去!狗无端挨了踹,可怜巴巴地望着女主人,显然那一脚是不轻的。女人又厉声道,去!狗便灰头土脸顺来路跑回去,边跑边回头望,看年轻的女主人独自站在一片烟绿里,像女王。花草的香气盲目地飘荡,像是春天送给死亡的陪嫁。烟绿衬着的女人,身上哺乳动物的特征异常明显,她凹凸有致的地方,让人无聊地领会到一种山清水秀。在那本叫《史箴》的书上,记载着时间深处的灰烬,在哀白的飞灰里,隐约飘闪着众多古老而新鲜的姓氏和名字,指陈着一些人所共知的回忆与往事,既絮絮叨叨又矛盾百出。在某个篇章中,它含混不清地虚构了一个女人和龙同房的故事,仿佛是为一次被人察觉的野合编造冠冕堂皇的借口,却在具体细节上语焉不详。

  
  《史箴》未曾提到的是女人刘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血肉丰匀的身子,竟突然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倦与慵懒。她把那条黑白相间的土狗撵走以后,松了松紧束的胸衣,让沁出肌肤的热汗和空气交流。瓦蓝的太泽湖平静如玉,仿佛把整个天空都装在里面,像一面绝美的镜子,它贪婪地抄袭着天空的颜色,使水成为瓦蓝色的复制或模仿者。花朵跳入湖水,也会忘掉自己是黄的。
  
  草绿衍生的堤岸好像就是为此时的刘氏预备的,为她的慵懒与突然袭来的疲倦,她需要把身子安放在草绿衍生的堤岸上,她的血肉丰匀的身体需要在瓦蓝的太泽湖畔,偃卧于黄花绿草、蛱蝶飞舞的风景中。
  
  刘氏预先不可能想到,也不敢想到,太泽湖的美丽景象是一个梦,是她珍藏在嫁妆匣里的一面镜中的景象。
  
  那面镜子是婚前一个青年男子送给她的暧昧信物,他要将自己无法达成的欲望寄托这面镜子在某一时刻来完成。他恰好在这一时刻制造了蓝天、碧湖、草岸的镜像。女人刘氏是已逝卖艺人的女儿,她用不变的姿势走过来,左边的胸部比右边的大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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