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由乡下回来
1961年,我父亲被摘掉了“右派帽子”,带着母亲从乡下回来了。
经过大跃进运动以后,国家又面临着三年恢复时期,周总理讲过许多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话,令许多人深感温暖。母亲只要一提到周总理说的一些话,就感动得流泪。
虽然父亲是“摘帽右派”,当时设计院仍然给父亲安排了许多设计任务。
父亲作为一名普通技术人员,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根据政策凡一般知识分子能享受到的优惠待遇,我父亲也能得到。例如,比普通居民过年能能拿到额外的五斤大米、二斤黄豆、一斤菜油,还有二两黄花菜及一些猪肉票等等。对于像父亲那样的“摘帽右派”来说,这几斤黄豆、几张猪肉票的意义远胜于东西的本身,仿佛还可以与一般人相互平等了。
说到岳坟路93号的那所房子,矛盾就来了。反右后搬进岳坟街93号的任家,他们原本以为,父亲被划为“右派分子”以后,到农村去改造思想,就如劳改犯被发配一般,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才三年,父母亲又都回到了杭州,而且还能享受到比一般人更好的待遇,不由愤愤不平。当时,我们全家四人都住在一个仅十五平方米的小卧室里,实在太挤了。
于是,父亲就与任德泰商量,可不可以让出一间客房来给我们住?
任家人口多,与住在李公祠旁边的披屋相比,本来就不宽敞。当父亲提出要他们让出一间时,便不高兴了,说道:“原本李公祠拆除的时候,我们是工人阶级,政府会分给我们房子的,都是你让我们住进来,现在你要我搬到那儿去?”
说来也巧,任德泰妹子(姑婆奶奶)的儿子在杭氧工作,单位分到了房子,便搬出去了。于是,他们让出了卧室旁边的那间客厅。我们一家的住房此时稍稍得到了改善。
文革时,任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常说:“我们工人阶级革命派,居然会将房子让给右派分子来住,都怪我们当时革命立场不够坚定”。
小学毕业
父母亲回到杭州后,我西湖小学毕业了。
坦率地说,我的小学成绩并不理想,特别是算术很糟。但是我的语文成绩蛮过得去,大约是受到母亲爱好文学的影响,小时我就能背诵许多唐宋诗词了。
西湖小学靠近北山路,北山路84号内住着省委的主要领导干部,他们的子女也在西湖小学读书。当时小学毕业生进入初中的比例并不高,我落选了,也就是说,没有考取。
我一直不埋怨任何人,我没有考取初中的原因,怪我小学时太顽皮,不努力学习,算术成绩不好,才会考不取的。令许多同学愤愤不平的是,班上的一些比我们成绩更烂的同学,却考上当时的“重点中学”。我们班有一对双胞胎同学,叫做阎宝宝、阎小林,哥哥上课时虽然不大讲话,却反应迟钝,小时得过脑膜炎,简直是个傻子,却考上了全市的第一流中学,杭州市第一中学。听说他父亲是省里的一个大官阎定基先生。
我的初中
我没考上初中,这一下父母亲急了,幸好当时杭州市的几个“民主党派”联合了一些社会力量,开办了几家“民办初中”,没有录取的学生可以改报民办学校,国家也承认学历。
我顺利成章地进入了杭州湖滨初级中学,校长兼书记是街道派来的一位女干部,姓屠,我们称她“屠校长”;副校长黄先生,却是一位颇多阅历的人,听说是市工商联派委派过来的,大家不叫他官衔,统称“黄老师”。
黄老师有点年纪了,为人和颜悦色,亲自给我们上历史课。他上的历史课令我迄今记忆犹新,讲得相当生动,对于近代史上杭州的变迁,信手拈来,随口而出。在我们眼中杭州城市的一些枯燥地名,在他的口里,简直变成了一个个生动的故事。
作为学生,我们不知道他的生平简历。但是听了他的课后,我们相信他是一个“老杭州”,对于我们这些并不知道这个城市沧桑典故的年青人来说,听他的课,令我们熟识了杭州的一些老名词,诸如,旗下、旗人等等,和这个城市的过去。
令人印象至深的另一位老师,就是楼恩泽了。楼老师当时五、六十岁年纪,听说是上海沪江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教我们外语。听同学们说,楼老师原在一家大机关工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要到大西北去,他不肯去,又溜了回来。因为不服从分配,原本只在街道一家小企业依靠打零工为生,街道里听说他是个大学毕业生,便把他找来教书了。
楼老师教书特别认真,上课一板一眼,对于我们的作业本,可谓一字一句地改,相当细心。有一次,学校在留下的东木坞劳动,师生们全在一所祠堂里打地铺,楼老师的铺盖刚巧就在我旁边。我无意中告诉他,我母亲曾在“金女大”读书。他忽然眼睛亮了,平时课后很少与人交谈的楼老师,突然滔滔不绝地讲起年青时的故事,令人大开眼界。
虽然我们这所民办初中都是一些“落第生”,但是学习风气并不差,与我现在到过的一些为落第生所创办的学校讲课时的情形大相径庭。无论是学校的校风,学生的守纪律程度,还是生员努力学习的状态等等,其实并不输于任何一家杭州的其它的中学。
班中许多人是杭州市工商联成员的子女,父母亲早先开过店铺或者小企业,或者是这些老企业的高级职员、教师等,例如,陆东东、李诘、陈志强、傅安民、张公溥、董陆海、刘高峰、叶奇、寿跃根、王海江等等。
校舍就在西湖边六公园学士路口上的一个里弄里,好像是一座旧式二层民居改建的。
下课了,同学们便在马路边晒太阳,自修课或者课外活动时,我们拿着书本到西湖边六公园的长凳上看书。学校没有操场,六公园浙江省高等法院旁有一个空闲的操场,便成了我们的运动场所。
文革前的一个相对宁静时期,母亲常到孤山的浙江图书馆借书,她看的多是一些翻译小说。当时孤山的浙江图书馆的藏书不准外借,但允许在馆内阅读。于是,课后或星期六下午,我便学着母亲的样子,拿一张椅子,坐在图书馆的院子里,一边阅读,一边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