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三章 第4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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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杂志社有一个自己的传统,对于社长、总编、副主编和编辑部主任等领导,编辑们一律以老师相称,这使得清风杂志社上上下下有了一种温情脉脉的氛围。
罗敷比不上杨幻儿的八面玲珑,也不像纪真真和陌生人很轻易地打成一片,她唯一的优点,也许是没有选择的优点,就是乐于加班,乐于学习,她希望凭借自己的认真努力,把这份工作做好。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罗敷开始逐渐熟悉自己的工作。她意识到,自己实在是非常幸运,林海生不但有超人的才智和出色的判断力,还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他值得她学习,更值得她用心来尊敬。只不过,杨幻儿和纪真真有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能力,而罗敷却没有,她把林海生的指点,当做是步入社会后,生活送给自己的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佳丽》杂志在紧张筹备三个月后,在收获的8月推出了第一期。罗敷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杂志上,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存在感,因为从此之后,她就是一个有社会坐标的人。她终于能够依附于一个真实可以触摸的工作而生活,这对于没有安全感的人而言,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心理安慰。
杂志的市场反响非常好,那个下午,林海生走到三个女孩子的办公桌跟前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三个的试用考核全部通过,你们转正了!”尽管他刻意选择了平常的语气,但她们还是激动得从自己的位子上迅速地弹跳了起来,杨幻儿更是叫得山响:“我要求,主编请我们吃饭!”饭桌上,林海生在点自己爱吃的青椒炒土豆丝之前,依然是先为罗敷点了一份桂花莲藕。
罗敷不确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林海生的感谢,印象中似乎他很爱喝咖啡,领了转正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她特意到城里的一家进口超市买了两罐咖啡,趁着办公室其他人都走了,把咖啡放在了还在加班的林海生的办公桌上。他批评她,刚上班,也没有钱,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她有些窘迫,那些打了半天腹稿的“感谢”一句也没有表达出来,就红着脸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海生其实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面对罗敷送他的咖啡,他曾打算退回去的,可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每次吃饭时,见罗敷话少,林海生会主动提一些问题:“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爸爸去世很早……”罗敷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跟人说起爸爸去世的事情。但林海生却沉默了下来,他忽然非常后悔自己的问话。得知她们母女多年相依为命,从此便对这个懂事的女孩子的怜惜里,掺杂着更多说不清的情感。
那天他加班,罗敷也在加班,办公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对罗敷说:“待会儿下班后我们可以一块儿走回家。”
刚刚到来的秋天还没有拂去酷暑的炎热,友谊路的梧桐树下,林海生和罗敷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我比你大一轮。”林海生说。罗敷眼前便出现了生肖马的图像,1978年年底,她刚出生,而他,是个12岁的小男孩儿。她的思绪又飞得很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犯这样的毛病,在某些需要专注地和一个人对话的时刻,她的脑子,完全不由自主地思绪乱飞。
“你妈妈还好吗?”
“她很好,她开了一家面包店,我们的生活一直以来并不成问题。”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以后一定要告诉我。”
林海生沉默了下来,平时的风趣幽默在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的胆小和畏怯,不由自主地让他想起当年面对许昭音的那个男孩子。
在二环路上,他和她一个向南一个向北。罗敷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她不能拒绝亲近那些和爸爸有相同气质的男人,她更不能拒绝他淡淡的婴儿蓝的眼睛,她刚才很害怕自己忽然鲁莽得成为当年爸爸身边的那个小女孩,那样,她会掉转自行车头不管不顾,甚至撒娇地跟着他走。
林海生离开清风杂志社回到太白大学继续修读未完成的博士学位是一年后,罗敷偷偷注视他将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拿着抹布默默地擦着这间办公室,虽然这个办公室接下来坐进去的人不知道是谁,也不影响她把窗户玻璃擦得可以照见人影。
人生有多少相聚,就有多少离别,不遇到就不会相见,不相见就不会有告别,而每个人偏偏都要遇到相见和离别。她还能再见他吗?她把同事们挑剩下的林海生办公桌上的一小盆绿色石竹搬到了她的桌子上。
林海生修完了当初没有修完的博士课程毕业后,留校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秋天的一个下午,罗敷在太白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约好采访一个女明星,她已经坐在咖啡馆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忽然女明星的助理打来电话说女明星生病了,不能出来接受采访。罗敷已经喝完了两杯咖啡,两杯咖啡导致的恶果是她的大脑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她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真的生病了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去了,她当然不可能去刨根问底,但这个下午的时间显然要白白浪费了。
这些天,罗敷正在全力备战编辑职称考试,她沮丧地收拾着自己的包准备离开咖啡馆回家看书。林海生竟然打来电话,要送她一些关于考试的资料。那些无法面对女明星倾吐的恶气,骤然飘到了九霄云外,她快速跳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太白大学。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母校了,站在正门的一棵梧桐树下,她看着那些可以天天接近林海生的新鲜面孔,忽然生出莫名的羡慕。
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他了,林海生站在一米之外的位置,但她仍然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身外的世界从来不是她能控制的,而他带来了安全的暗暗流淌的温暖。这种温暖带来的力量,令她的身体从头到脚微微地紧张起来,甚至连腿也有些发抖,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两本资料书,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谢谢”,由始至终他们都如同两个地下党在接头。
这个世界是不确定的,尤其是这个世界的男人,很可能会像父亲一样随时消失,还有可能像江榆林一样,从此存在于另一个城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罗敷忽然回了一个头,她看着刚才林海生站立的位置,他还在那里,他正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这样的注目,令她忽然觉得身边的整个城市变得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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