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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一乐一喜,两人就在肚子里悄悄原谅了对方。斗了几十年,斗来斗去,其实既没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有些是是非非,当时好像事关重大,斗赢了仿佛是多 么辉煌的胜利,让半步天就会塌下来,放到今天却什么都不是。有些话语曾经那么刺耳难听,好似利剑穿心,不挡回去就会要人性命,如今听来却犹如轻风过耳。时 间真是神奇,可化重为轻,化浓为淡,化浊为清,甚至化敌为友。想起陆秋生被自己压着,一直抬不起头来,到退休还是副局,米春来心有不安,找到时任领导和组 织部门,给他解决了调研员的问题。陆秋生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无感激米春来。两人从此走到一起,亲如兄弟般。相互间也挖苦几句,不过已没了恶意,只有温和的 调侃。米春来说陆秋生,“还是你艳福不浅,原配也识趣,你和康翠英打得火热时患上绝症,成全了你们”。陆秋生说米春来,“你跟许医生染上后,老婆天天吵着 要离婚,你生怕影响仕途,也没敢去离,当初咬咬牙离了,我不相信就会丢了你的乌纱帽。”米春来说:“不离有不离的好,老夫少妻,苟合一时尚可,厮守一世难 呐。”
  
  米春来无意间点到了陆秋生的痛处。跟康翠英结婚的头几年,两人还算合得来,等到陆秋生年纪一大,康翠英便开始嫌弃他,白天嫌他不中看,鸡皮鹤发,晚上 嫌他不中用,死蛇一条。男人已不中看不中用,女人却还处在虎狼年龄,难免阴阳失调,乾坤颠倒。加上康翠英疑心重,老认为陆秋生瞒着她,把过去的存款给了他 和前妻的儿女,天天找他要存折。其实两人结婚时陆秋生就给了康翠英一个八万元的存折,康翠英觉得陆秋生又是厂长又是副秘书长的,不可能这么贫困,肯定搞了 财产转移。想起这些烂事,陆秋生就羡慕米春来:“还是你家有老妻,老酒越久越醇。”米春来说:“老妻样样好,就是爱揭我疮疤,动不动就赶我出门,要我去找 姓许的。”陆秋生说:“你跟许医生还有往来吧?还不是你将她调进卫生局做上处长的吗?”米春来口气淡然道:“那已是老黄历,不提也罢。”


  
  乔不群这时正望着米春来和陆秋生暗暗发笑,林处长早对两个老家伙不耐烦起来,将手里的小剪刀往桌上一扔,几句话堵住他俩的嘴巴。两位吱声不得,悻然离 去。乔不群说:“林处你什么态度嘛,这么对待革命老干部。”林处长说:“今天我老人家够客气的了,若不是你乔主任在场,恐怕还不是这么个态度。”乔不群 说:“政府办最不适合做老干部处长的是你,偏偏又让你做了这个老干部处长。”林处长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怪当领导的瞎了眼。”
  
  乔不群笑道:“不过你对老干部的态度,比对我还是好多了,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天,你也没正经跟我说过两句话。”林处长说:“你又不是来找我说话的。”乔 不群说:“不找你说话找谁?”林处长说:“还不是人家小李年轻漂亮,你不肯放手,才从研究室一路追到了咱们老干部处。”乔不群说:“我也想按照你的指示精 神办,可人家是想追就追得上的吗?这是研究室的一个遗留问题。”林处长这才说:“有几个老革命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活动,她在里面招呼他们,我去给你叫一 声?”乔不群摇手说:“免了免了,怎好劳驾您革命前辈?”
  
  老干部活动中心就在老干部处隔壁,是由过去的会议室改装而成的。推开半掩着的门,里面果然有几伙老干部在打牌下棋,好不热闹。还有一个年轻的电工师 傅,正忙着往墙上装电插座,李雨潺在一旁打下手,递递镙丝,拿拿起子。一见乔不群,李雨潺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乔不群说:“我会掐手指算。”李雨 潺说:“知道掐手指,还不上街给人算命去?既可弘扬祖国传统文化,又可繁荣市场经济。”李雨潺将乔不群领进旁边存放文体用品的小屋,给他挪过把椅子,自己 则坐在窗前的塑料凳子上。
  
  见李雨潺好看的小手优雅地搁在叠着的腿上,乔不群想起四楼那个黑暗的楼道,不觉怦然心动,真想一把捞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当然他只敢这样想,不敢在 光天化日之下乱说乱动。李雨潺说:“让你干坐,水都没一杯。装好电插座,把饮水机买回来,下次来就有纯净水给你喝了。”乔不群收住意念,说:“活动中心连 水都没得喝,老干部们谁肯为你下棋打牌?”李雨潺说:“可不是?我一来老革命们就纷纷给我提意见,要求解决喝水问题,这要求并不高。活动中心成立已不是一 天两天,喝水问题都没解决,不知过去林处他们是怎么搞的。请示林处,他说这些老家伙不识好歹,没水喝活该,让我别理他们。”乔不群说:“林处向来傲上不傲 下,老干部们不论过去是什么身份,离退后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头百姓,他会是这么个态度?”李雨潺说:“事出有因嘛。林处告诉我,过去活动中心是备有开水壶 的,由老干部处的人负责到楼下水房里去打水,每天都有足够的水喝。可水壶老丢,要不了一两个月,好几个水壶就丢得干干净净,一年买上三四次,还经常喝不上 水。”
  
  乔不群不相信实有其事,说:“政府老干部大部分是有级别的,不是市级也是局级,不是局级也是处级,即使什么级不是,至少也是老工人,受党和人民教育培 养多年,怎么会这么没觉悟,见不得公家水壶,手痒痒要拿走?何况水壶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老干部们一个个丰衣足食,莫非谁还偷水壶卖钱,或拿回家去 用?”李雨潺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林处说并不存在老干觉悟不觉悟、水壶值不值钱的问题。主要是老干部们在台上那会儿,没碰上开放搞活大好形势,油 水捞得不多,不像现在的领导,要吃喝有吃喝,要玩乐有玩乐,心里老不平衡。个别人便打活动中心水壶的算盘,想弄点儿水都喝不上,挑起老干部和现任领导之间 的矛盾,好在一旁看热闹,开心开心。”乔不群说:“没水壶打水,就是有热闹看,也解不了渴,老干部们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李雨潺说:“道理老干部们还能不懂?林处开始也是这么苦口婆心说他们的。可水壶还是照样丢,林处一气之下,再不肯买水壶了,活动中心就这么一直干旱 着。部分老干部便联合起来,多次跑到耿市长那里去闹。耿市长把林处叫去批评了几句,林处嗓门比领导还粗,说这个老干部处长老子不干了,请另选高明。政府老 干部级别高,架子大,是最不好管理的,过去常惹大麻烦,搞得在任领导伤透脑筋。近几年多亏林处能干,算是基本稳住阵脚,给领导省了不少心。耿市长知道这个 利害关系,只好软下口气,反过来做林处的思想工作。林处才道出事情原委,要耿市长出高招发指示,确保水壶安全,杜绝水荒。耿市长是大领导,大领导是管大事 的,小事不见得就管得来,何况他是人间市长,不是天上神仙,有什么高招?更不是孙猴子,从手臂上扯几根汗毛下来,对着吹口气,再吹出几个耿市长出来,天天 蹲在活动中心看守水壶。耿市长也就不再过问此事,由着林处去。活动中心喝不上水,反正也死不了人,老干部们总不好拿着这事,到省里和北京去上访吧?闹了几 回,见闹不出啥名堂,慢慢安分起来,口渴了,能忍的忍,不能忍的,自己到临近办公室去讨水,不好意思讨水的,干脆回家去喝。直到我调到老干部处负责活动中 心,老干部们见我年轻好说话,又重提饮水的事。我也是觉得老干部们可怜,多次找林处商量,水壶容易丢,另想办法也得妥善解决喝水的问题才好。林处批评我 说,‘老干部们反正不识好歹,值得你操这个心吗?’我说,‘这也是活动中心工作嘛,你就这么过意得去,天天看着老干部们挨渴?’林处说服不了我,只得松口 说‘市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看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怎么着。’我说‘不买水壶,装个饮水机什么的,叫纯净水公司定时来送水,大家想喝热水喝热水,想喝凉水喝凉 水,还省得天天提着水壶往楼下水房跑。饮水机体积大,份量重,老干部们年老力衰,想搬也搬不走。’林处觉得有些道理,又见我初来老干部处,不好打击我的革 命积极性,算是默许了。我这才请来电工师傅,先把插座装好,有了电就好叫纯净水公司来送水了。”
  
  李雨潺是个善心人,对谁都这么热情,来做老干部工作倒也适合。这次研究室人员分流,恐怕也就她算是得其所哉,走对了地方。乔不群笑道:“令市长都伤脑 筋的难题,被你轻轻巧巧就化解了,你还是个人才嘛。”李雨潺说:“什么人才不人才的,到了老干部处就得做老干部的工作。”乔不群说:“你这么擅长老干部工 作,喜欢老干部处,就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吧。”李雨潺说:“老干部处有什么不好的?我看没比研究室的档案室差。”乔不群说:“做档案工作还算是文职,天天为 一群老家伙跑上跑下,岂不是孔夫子挂腰刀,文不文,武不武的?”李雨潺说:“老家伙们再老,毕竟是活着的生命,比死气沉沉的故纸堆可爱得多。”乔不群说: “可别忘了你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李雨潺笑道:“大学生算什么?现在大学生多如蚂蚁,好多都找不到正式工作,政府办里有个老干部工作给我做,我知足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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