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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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红星派出所所长彭南山已出差回来,高处长通知乔不群,去跟他见面。乔不群问怎么个见面法,高处长说:“彭南山没什么爱好,平时喜欢搞点儿娱乐活动。就放在夜来香娱乐城吧,那里新开了盐浴业务。”
吃过晚饭,乔不群跟史宇寒说去见红星派出所所长,出了门。也没说去夜来香娱乐城,那个地方名声不好,他怕史宇寒产生什么想法。赶到夜来香,掀帘走进前厅,立即有迎宾小姐上来问需要什么服务。乔不群嘴上说是来找人的,眼睛却四下乱扫。只见高处长深陷在不远处的大沙发里,两个胸高腰低的小姐护在左右,你推我拉,像要把他撕作两半似的。高处长也看见了乔不群,跟他招手,说彭南山马上就到。
没两分钟,彭南山走进来,高处长将他介绍给乔不群。两人握手,说些“幸会久仰”之类的套话。正在客气时,有位老板模样的人喊着山哥,奔将过来。彭南山先松了手,掉过头去。乔不群有丝丝不快,自己不大不小算是政府大楼里的处长,公安局局长见了还客客气气的,一个派出所所长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是他很快便释然了,今天毕竟是你请人家,不是人家请你。
老板跟彭南山嘀咕了两句,招过领班,说:“这是山哥和他的客人,安排几个手艺好的靓妹,一定给我服务到位。”领班嘴上诺诺,很快领来三位坦胸露腿的漂亮小姐,一直缠着高处长的刚才那两位小姐只好悻然走开。彭南山对乔不群和高处长抬抬下巴,拥着位高大壮硕的小姐去了包厢。高处长说了声“乔处上吧”,牵上一位小姐走了。最后余下一位单单瘦瘦的小姐,见乔不群没什么表示,便尴尬地笑笑,要来拉他的手。
乔不群虽没到这种地方来快活过,却早听人说这盐浴是风流浴,到了包房里,小姐在你身上一搓一揉,还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也想去快活快活,又下不了决心,觉得这是堕落,尽管现在堕落不叫堕落,叫潇洒或休闲。乔不群心里痒痒,却还是咬咬牙,对小姐说:“我是来给客人埋单的,不要服务。”说完转身走向墙角的沙发。
坐下不到一分钟,小姐端着两杯茶水跟过来,置于茶几上。乔不群怀疑小姐有什么动机,重申不要服务的声明。小姐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悠悠喝口茶水,只是不作声。乔不群这才注意到,小姐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很秀气,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唇,仿佛雨后的水仙花。这个比喻让乔不群感到滑稽可笑,还水仙花呢,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许是觉得乔不群不太像恶人,小姐壮了胆子,小声问道:“先生笑什么?”声如银铃,嫩而脆。普通话也正宗,不太像桃林人,桃林人说普通话总会露出痕迹。乔不群说:“我这是笑吗?我没笑嘛。”
这时帘外又进来一伙人,咋咋呼呼的,嚷着要妹妹。有几个还认得,是工商税务的萝卜头。怕被他们发现,乔不群侧过头去,正好碰着小姐的目光,老这么深仇大恨也不好,乔不群只得问道:“你贵姓?”小姐说:“姓马,叫我马小姐、马妹妹都行。”乔不群又忍不住想笑了。马是干什么的?马是用来骑的。你姓什么不好,偏偏姓马,又从事这么个职业。
此邪念一生,乔不群便不出声地骂起自己来。人要想活命,甚至尽可能活得像样点,谋只饭碗也就成为第一要务。就是说任何职业包括至高无上的国家总统,说穿了也是饭碗一只,必须先糊住自己的嘴巴,再言为国家服务。千年前苏东坡在杭州任判官,每每审问因冒犯王安石恶政而惨遭抓捕的良民时,就觉得自己与那些阶下囚并无不同,便发感慨道:不须问贤愚,均是为食谋。连佛家师徒传授道法,都以衣钵为信。衣是僧衣,是蔽体御寒的;钵是饭钵,是化缘饱肚的。师傅不肯传授衣钵,徒弟就做不了衣钵传人,混不到饭吃。
饭碗与饭碗之间没本质区别,都是用来装饭的,职业与职业之间也同样没什么高下贵贱之分。做小姐也是职业,何况出卖的是青春,卖了钱还得交费纳税。倒是乔不群这种公家人,没创造一分钱财富,还要吃税吃费。谁也否定不了,公家人吃下的税费里面,绝对包含了小姐们以不同形式为政府做出的奉献。两相比较,公家人不仅没比小姐们高尚,相反还带有一定的原罪,必须通过本职工作,给纳税人提供服务,来赎己罪。如此说来,作为公家人的乔不群耻笑马小姐,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此处,乔不群又不出声地自我批评起来,都像你这么看待小姐,岂不是大长小姐志气,大灭公家人的威风?公家人肯定有意见,不是吗?你要怜香惜玉,要做柳永和贾宝玉,也得看是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人,不能滥施温情。
这么胡思乱想着,只听马小姐说:“先生还没告诉我,您贵姓呢?”乔不群说:“你说呢,我姓什么好?”马小姐笑道:“莫非姓什么,自己说的不算,还得人家来定夺?”乔不群说:“我这是坚持走在群众路线嘛。听你的,你叫我姓什么我就姓什么。”马小姐说:“感谢您的信任!我想我姓马,您干脆姓牛得了,咱们一个当牛,一个做马,扯平了。”
开了几句玩笑,乔不群忍不住抬起头,瞄瞄墙上的钟。似乎已等了好久,其实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马小姐说:“要您到包厢去您不去,现在觉得时光难挨了吧?”乔不群端杯喝口茶,说:“我是来陪客人的,当然要先客人之忧而忧,后客人之乐而乐,不好抢在客人前面,只顾自己风流快活。”
“牛哥真如牛一样厚道,对朋友忠诚。”马小姐说,“刚才我猜到了牛哥的姓,现在我再猜猜您的身份,可以吗?”乔不群说:“可以啊,猜对了有奖。”马小姐说:“先猜您的学历,至少是本科,甚至研究生。”乔不群说:“何以见得?”马小姐说:“您出口就是范仲淹的句式,当然要点儿真才实学。”
乔不群有点奇怪,她也知道范仲淹!转而思之,又并不奇怪,范仲淹是上了中学课本的,读过中学就会对他的作品有些印象。马小姐又说道:“您不仅学历高,还是当领导的。”到这个地方来的人,恐怕难得是下岗工人和进城农民,不会有人把你当普通百姓看待。乔不群说:“我额头上写着‘领导’二字?”马小姐说:“您额头上没写着‘领导’二字,但只有领导或领导秘书,才会说‘坚持走群众路线’这样的话。”
乔不群对马小姐刮目相看了。莫非她在机关里混过?可看看又不像。也许在夜来香这样的场合混久了,接触过不少机关来的人,有了较多感性认识。乔不群说:“这回你完全猜错了,我是做小本生意的,贩点鸡鸭鱼肉和水果瓜菜之类糊口。平时爱听收音机,试着学了几句官腔,专门拿到外面来吓唬人。”马小姐笑道:“官腔也是想学就学得来的?我经常打着官腔,跟人说自己是妇联主任和领导女秘书,从没人相信过。”又说,“我看您这个领导从事的工作,不是财税金融,也不是工商城管,更不是交警公安。”乔不群不解:“这又是为什么?”马小姐说:“那些部门的人我见得多了,到了这个地方,早迫不及待,真抓实干去了,哪像您这么沉得住气,老往角落里躲?”乔不群笑道:“你说说,我到底是干什么的?”马小姐说:“您的工作不是科学研究,就是文秘宣传。反正您是个文官,不是个武将。”乔不群摇头道:“什么文官?我是四不像——文不文,武不武,官不官,民不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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