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过去了好久，接近黄昏的晚饭时分。尚材生与穿白大褂的女赤脚医生被女主人请进屋里，“这个娃儿真怪，硬是私自要学着游泳，着什么急啊！有的是机会吗？现不知怎么样了？”两眼有了些血丝的尚材生脸露为难的表情边打趣地自语边和女赤脚医生一同走入外屋的堂门内。“大妈，这里看来可没我们什么事了？”先钻进屋内的裤衩们如释重负的疑问。“别，等吃了，晚……”印着墨字儿“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头砖墙后，烧水的丹雪花恳切的招呼。间色裤衩们卷捡起湿渌渌的衣服没好意思的如鸟兽作散。
　　
　　“落汤鸡，这小孩会水？怎么搞成这样。怕是在水里头脚抽筋噎着了？你们稍稍的静些，让他自然醒起。”女医生耳朵眼塞着听诊器，握有探头的手交叉的在小坦三胸腔扫过。“水坏的事？还得水医呀！毕竟还小着呢？不能叫他的元气在鼻子底溜走。不过得有深井水与他掉入河中的那水掺和着紫栆以及栆树根来蒸或者煮，连服一礼拜的疗程。”她走近头部启开小坦三的眼睑望了望他瞳孔的晶状体。“患者脉滞无力，舌尖亦见黄白的围状舌苔。正所谓邪风扰侵，潮热至凉血，风致气、血、津、三窍闭；虚脱了，虚脱。则‘补气养血之剂治虚脱、补阴消风养血之剂治燥脱’此药剂量令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白大褂的女医生落座长凳上在八仙桌一角且开着处方药且整合病灶的论证。“哦，照您的方儿取药。这个请先生，噢！不，……给了孩子命的医生！务必收下。”丹雪花一个劲儿扯着女医生白大褂的下挽叠边依然恳切地请求。“这年头，是人好还是钞票好？姊妹，您收着。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让他息着，别老惦心上。有什么的，回诊一下，我可走了啊！”白大褂的女赤脚医生醒目地呷了一口配兰茶，比较轻语地起身离去。
　　
　　“阿姨！你们也甭客气。一点野菱角搁这儿，分不着了？天可不早啦，我该回乡里去了。这些天，天天语录会的，语录会的……颇有感触。本来想闲时，到南沟里游水，顺着打点野菱角回去，大家伙儿分分的。这不，不曾想出事了。”尚材生放下装野菱角的网袋从灶间水缸旁步出。相互映入眼帘的眸子碰在一起，好像由不常谋面的陌生转为熟识间的默契。“材生，今儿个坦娃子碰巧遇着贵人，您！不然，娃儿还真不好说呢？娃儿的恩人哪！姨怎过意得去哟？等喝盅酒，再走不迟。”外罩围裙的丹雪花在灶边忙活开。“冲着这娃儿闯的倔脾气。好，恭敬不如从命！说不定以后能出息着呢？”于是，她找着凳叫尚材生与方桌坐下。她俩就地里摘的瓜蔬作下酒的菜，扯着家里屋外的话题唠唠。“他爸也说了，等得力；跟着您办事儿。准成！”
　　
　　六七月间，也就这年头，坦嘞嗝的1958年，在“砸锅卖铁赶超英、美”的工作指示下。人慵懒，偏逢屋雨漏。一场不大不小浑浊的洪水把整个儿的乡里淹了个底朝天。村上人们饿的饿，缺少了起码的生活物资？隔了一段时间，人们再也忍不住，眼不见为净的就着黄菜行叶和瞅了就想呕的麸皮还有蛋白色的豆饼，囫囵的吞下肚皮里。人们退席的退席，病歪的病歪；不几个的脸浮肿得象惠山的大头泥娃娃。谁告诉我地个守财奴？这年头朝那儿买肉、蛋、菜去，更别说粱跟米了。在外头开挖河床、挑泥围堰排涝的坦嘞嗝内心此起彼伏了好一阵子。
　　
　　一个月后的某天上午，乡上，正医疗室。“子珺哪，有谁向我汇报工作的吗？”主管日常工作的乡书记处副书记站在依劵方的砖盖地上，他手放身后背着，来回神经质地踱着步。两开间很宽阔的医疗室内，靠门的办公桌后是一张藤椅，遍铺白色垫被的壹床位东西向横着后壁，显得有一些苍凉。从四扇玻璃小橱门外就能望见药品整齐摆放的柜橱紧挨着屋的一角。镝……铃铃……“欸，急！是。我马上就到，病得不轻哪？”女赤脚医生忙的拉线听筒接听了电话。“欸，超书记！还没呢？明儿下午的语录信息学习会还开不开啦，不会变故吧？不过我得做眼下的前期工作去了。”她把火红十字的医疗保健箱换肩上，拎的白大褂转身赴任乡村一线。“对，目前紧要加强流行病、传染病的预防和控制并组织好监测、检疫的工作，防止甲、乙类疫情的进一步扩散，必须严格防治措施。你忙你的，等会后我与尚材生招呼，叫他传达给你。”超副书记似有安排地吩咐。
　　
　　村上，数日阴雨后天气难得的晴朗。晴空下，电灌站屋旁直挺的水杉树头、繁茂的黄杨树树枝头，分别紧扭的灰银色有着声立声重音的大喇叭里相互循环宣读着：“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我们是万勿丢不的地。这是我们党抗日时期大生产运动方向的延续。是长期以来取得的经验；是我们党的教导和总结！”贫农光环身份的丹雪花和坦嘞嗝与村头其他队、组的大批社员们一道走向乡工场“共产风会”主会场。“这超书记还真能耐！不亏是新官儿。”“以人民公社为单位的政策要出台了，我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干劲鼓足了！争取永夺丰产片。”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不觉地她们已来到会场，三个一群、五个一批坐于小矮凳上仔细听着超书记的生动讲话。会场上，伸开臂膀攥紧拳的超副书记立于乡工场场心作着村前动员报告。“据目前而言，我们要排除万难险阻。本人坚信有群众的力量和智慧，定能克服已有的困难度过劫难。俗话说的好：敌人软的来，我们硬的挡；敌人硬的来，我们齐冲上。我们所面对的敌人是泛滥的洪水。乡俚们！一人红，红一点；大家红，红一遍。大家说的是这个理吧！为让我们望得见对岸的高扬红旗齐唰唰地插在乡村的堤坝上而共同努力！发言完了。”会场中央的巨大红横幅“毛主席万岁”气氛热烈地迎风飘展！少时，超副书记激昂慷慨的陈词迎来群众们风雷般的遍遍掌声。此刻喇叭奏响起：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雄壮的《国际歌》……
　　
　　在一片鼓励声中，“共产风会”胜利闭幕。
　　
　　次日，平常作为村私塾的小礼堂里，“热烈欢呼第三届七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胜利召开”的标语挂悬于礼堂正上方。高出好大一截的水泥平台上，乡、村组织的样板戏《红灯记》正上演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主角和配角们在饰有紫色法兰绒的背景前以清唱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拉开了帏幕，接着主角们适时变幻着相当考究的戏份情节，或气宇轩昂擎天的手势；或伸出摆于腰间的手在插入器乐伴奏的和弦声中演绎出当代京剧的唱腔：“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听罢奶奶说红灯，言语不多道理深。为什么爹爹、表叔不怕担风险？为的是：救中国，救穷人，打败鬼子兵。我想到：做事要做这样的事，做人要做这样的人。铁梅呀！年龄十七不算小，为什么不能帮助爹爹操点心？好比说：爹爹挑担有千斤重，铁梅你应该挑上八百斤……”进得礼堂的社员们座无虚席，连门边都站满了掂起脚尖朝舞台上望的人群，幽暗沉寂的观众席不时有人从座前一行甬道溜出，似有把持的抱着小孩往外小解，另一行的人伴随着再后排人们的喝彩咯咯叽叽的笑出声，一时间舞台上和观众席早已没了生疏的障碍，犹如洪炉点雪般融为一体的氛围持续到戏的终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