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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逼出来的小说家

  清军重兵压境。太平天国,再度陷入包围之中。
  
  洪秀全在封王和建制之外,不得不面对他的第三个任务——武装斗争。
  
  三军统帅杨秀清充分吸取吴江丢失永安的教训,刷新了城市防御理论:
  
  ——守险不守城;
  
  ——御敌于城门之外!
  
  吴江的错误,在于放弃了永安城外的水窦要塞,自绝于城内,以致萧朝贵、罗大纲轻松得手。永安城四面环山,地形狭长,城防不固,难于防守。一旦对方兵临城下,抢占四面高山,极易攻破。
  
  杨秀清决定将防线外延,将主力部队配备在城外的要隘和要塞之地,驻扎在水窦、长寿圩和莫家村等地,配以火炮,切断清军进攻线,同时在城外各村分兵驻扎,互相策应。
  
  精锐部队守隘,二线部队守城,这是杨秀清的战术创新,也是从永安防务实际出发制订的较为科学的防守策略。
  
  赛尚阿对太平军的防御有过精辟的概括:“贼以城垣为巢穴,以水窦为门户,以莫村为接应,以各路隘口为提防,各贼首俱在城中。”(《赛尚阿奏》)
  
  看来赛尚阿虽然柔弱,但并不愚昧,他一语就道破了太平天国防御体系的精髓:将城市防御(以城垣为巢穴)、要塞防御(以水窦为门户)和山地村圩防御(以莫村为接应,以各路隘口为提防)融为一炉,组成多层次的纵深防御体系,将消极防御(守城)与积极防御(守险)相结合。
  
  杨秀清将主力布置在城外,既牵制了敌人对永安城的直接进攻,使清军一时无法对永安形成合围,保持交通线和补给线的畅通;又可伺机机动出击,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清军参谋姚莹对此有深刻的认识,他说:贼之精锐皆在城外扎营,击此则彼应,击彼则此应。
  
  守险不守城,是一种聪明的防御策略。强盗进村,是坐在家里等强盗进来决一死战,还是埋伏在村中角落里偷袭斩杀?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将防御阵地前移至要塞,虽然比不上集中主力寻机将孤军各个击破高明,但已经足以让赛尚阿头疼。
  
  面对杨秀清老辣的防御,赛尚阿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乌兰泰为抢功邀赏,提出主攻永安南门、多路向心牵制的策略,意在抢夺前线指挥权。
  
  可是向荣不愿意做乌兰泰的配角,消极应战,拥兵不进。


  
  鉴于咸丰的多次指示催逼,赛尚阿只得一面向咸丰告状,一面督促各路军马尽快向北线集结。
  
  为调动向荣积极性,赛尚阿又提出南北对攻策略,可是向荣仍然不买账,乌兰泰只好在南线孤军奋战,小有战绩,无大建树。
  
  向荣骄横,赛尚阿懦弱,北取州城、南犯水窦的战略构想终于宣告破产。
  
  前线军事渐趋寂寞,急坏了远在京城的咸丰。
  
  咸丰眼看白花花的银子恰似一江春水往外流(每月开销七十万两,并呈增长趋势),愈发焦躁不安,严催赛尚阿迅速克城。心中默默祈祷:赛尚阿,给我一点捷报,可以不可以?给我一点安慰,可以不可以?
  
  赛尚阿一无克敌良策,二无驭下手段,又没有拔出遏必隆刀怒斩悍将的魄力,面对咸丰深情款款的呼唤,只能在风景优美的阳朔(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突发奇想,发号施令。
  
  他指示乌兰泰等将分四步走,建奇功于永安!
  
  第一步:实行车轮战(定期更番叠战),日夜不停,轮番攻击,使太平军疲劳不堪;
  
  第二步:各路将领佯攻太平军城外各个阵地(令诸军佯攻外营);
  
  第三步:再派一支突击队或者敢死队,长途穿插,直接攻进永安城,抓住洪秀全等一批头目;
  
  第四步:最后来个里应外合,全歼太平军(直至城下袭取,擒其渠首,而不必守,更穿出城外攻营)。
  
  看来,咸丰的确看走了眼。
  
  赛尚阿应该改行去写小说,如此奇计,如此非凡的想象力,放在前线实在是浪费。
  
  如果清军执行这个方案,结果一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除了全军覆没,大概不会有别的结果。
  
  但是我们可以放心,没有人会去执行这样一个荒谬离谱的作战方案,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
  
  稍微有点军事头脑的人都会想到,清军一个多月来,有哪一次攻破了太平军的外围防线?那又如何能穿越太平军的纵深防御,飞檐走壁翻越城墙攻入永安,去捉住太平天国的首领?又如何实现内外夹击,全歼太平军?
  
  乌兰泰等前线将领,还算给这位赛中堂面子,只是多方借口推诿,并不拆穿他的小说家身份。赛尚阿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可笑,从此不提突击队偷袭方案,只是督促各路继续开展车轮战。

  
  经此一番折腾,1851年11月的永安战事,惨淡得连赛尚阿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上报。
  
  为了安慰咸丰,赛尚阿也顾不上面子了,逮住只兔子便说成老虎,继续发挥写小说的才华,奏了一本:
  
  “十三日(12月5日),(乌兰泰)在■岭竖立一旗,上书‘招抚被胁良民’字样……当于旗下暗伏地雷,并伏兵勇百名看守……次日未刻,有贼五六百人……齐来……一贼拨动触机,火发雷响,石块轰起,约毙二十余贼……内有穿黄锻战裙一名,伪称石元帅。”(《赛尚阿奏》)
  
  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堂堂钦差大臣写小说的水平。
  
  有情节,有细节。日期具体,人数具体,情节生动,扣人心弦,不由咸丰不信。
  
  仔细推敲,这个奏折不但把蚊子说成大象,而且还有水分和疑点。
  
  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乌兰泰耍个小花招,用招降旗骗得太平军踩响地雷,炸死了二十来个人,赛中堂却小题大做,郑重其事向皇上报捷,可见当时清军的战果惨淡到什么程度。如果咸丰问一句:我给你几百万两银子、几万士兵,你就设个地雷阵炸几个小兵敷衍了事?


  
  赛中堂大概也想到此节,于是开始撒谎:人数虽然少了点,可里面有大鱼——石元帅。
  
  问题是,太平天国哪来的元帅?
  
  翻遍太平天国史料,甚至是造假的史料,截至目前,本人尚未发现太平天国有元帅一职。太平天国前期的领导中,姓石的似乎只有一个石达开。
  
  从此人率领队伍的规模来看,最多也就是个旅帅,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况且,如果咸丰来此一问:你们设伏的兵干吗呢?怎么就没冲上去再杀几个?赛中堂恐怕只能乖乖闭嘴了。
  
  其实,这也难为了赛中堂。陛下,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您老不是老要打胜仗吗?凑个数吧,这不是您老逼出来的嘛!前方就这么个状况,士兵们没积极性,将领们又不听话,我能怎么办?我不撒个谎,写点小说,这游戏怎么玩得下去呢?
  
  上完这个奏折,赛尚阿自己可能也发憷,决定抓住机会弄点真实战果。
  
  赛中堂又会有什么新花样呢?
  
  面对咸丰的严旨催逼,赛中堂无功可奏,只好在谍战上打起歪主意。
  
  家贼难防,暗箭难躲,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自古以来,所有战争,都有两个战场。一个是军事战场,刀枪里见分晓,厮杀中分胜负。另一个是谍战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比正规战更惊险、更刺激,所以《谍中谍》、《无间道》、《潜伏》等谍战片都异常火暴。
  
  兵书的老祖宗《孙子兵法》压轴的《用间篇》就专门系统地论述过谍战问题。
  
  孙子曰:“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知己容易,知彼却难。不知敌情,胜算最多50%。所以,孙子又说:“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就是说,通过间谍了解敌情,是军队一切行动的前提。打仗没有间谍,好比射手找不到靶子,就会闹出奥运会史上的最牛笑话——站在二号靶位的埃蒙斯由于过于紧张,最后一枪竟然打到了三号靶位上!
  
  赛中堂的谍战,一直是不成功的。因为太平天国的反谍战工作,开展得相当扎实,赛尚阿几乎找不到什么机会。他甚至很长时间内,还不知道对手的名号。到桂林四个多月后,他才明确上奏,向咸丰说明此事:金田逆匪确称“太平天国”,匪首称“太平王”。赛中堂糊涂如斯,咸丰哪能不生气?其实,他的这个情报还是有问题的,洪秀全不是叫什么太平王,而是“天王”(咸丰知道了估计会吐血)。
  
  咸丰似乎也察觉到赛尚阿的谍战水平之低,竟然下诏远程指导:
  
  “现贼匪大众聚入永安城……正可乘机设法,密委有胆有识者潜入城中,探悉贼情,或设法诱擒,或与城内被胁绅民密相要约,以为内外夹攻之计,则擒剿更易得手。全在该大臣设计用间。俾贼匪一举一动,无不预知,庶乘机应变,不难一股荡平也。”(《上谕赛尚阿》,见《剿平粤匪方略》卷七)
  
  看来咸丰对间谍一道相当精通(安插间谍是皇帝的专业技能之一),知道间谍人员的素质要求:一要有胆量,心理素质要好;二要有头脑,临机应变能力要强。而且,咸丰还知道具体的措施方法。只不过,这位求胜心切的皇帝,对谍战的结果恐怕也太乐观了(一股荡平)。
  
  看来皇帝都很阴。其实,赛中堂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为了取胜,歪点子他也没少想,阴招也没少用。《日内瓦公约》禁用的生化武器(因为生化武器会殃及平民,所以禁用)他都敢用。
  
  第一次用的是国产传统毒药——烂肠草。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瑶山有一种毒草,叫做烂肠草,人吃了断肠而死,于是大量采购,前后将近两万斤,熬成汤药,从上游放入蒙江,毒害太平天国军民。


  
  第二次用的是现代化学药剂——镪水。赛中堂不知从哪里买来一瓶镪水,分成八小瓶,派人带入永安城,到处下毒。
  
  两次投毒都被太平军识破,没有造成大面积中毒,着实让赛中堂大失所望。
  
  投毒事件失败后,赛中堂大人只好抱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心态,继续开展谍战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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