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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节

  七月初九,阴。雨季的前一天。历书上说:七月初九,日逢月破,诸事不宜。但我依然决定出行。
    三天前我接到一笔生意,这是最近三个月来我接到的唯一一笔,但却是我从事刀客中介人这一行三年来最大的一笔生意。交易额是保定“全通”钱庄的十六万银票;交易内容是“追风剑”公孙王的一双手;交易地点是长安街最大的酒店“华府”;交易期限是九月初九午时。
    虽然我不想做刀客,但我依然是一名刀手,我想应该称得上是纯粹的刀手。我甚至不太想出名,所以我依然没有自己的姓名。我从小就是孤儿,并不知自己的身世,因为我脸色苍白,所以这一行的人都叫我:小白。
    七月十八,雨。我到了山海关。
    山海关有很多刀客,听同行说,八年前人称“快刀”风颜的刀客就是从山海关出名的。其实作为一名刀客,他的刀应该不慢,但能被刀客中介人都认同为快刀的,想来他的刀的确很快。
    但这次我似乎没有好运,整整两天,我没有找到一个身手和价格适中的刀客。
    第三天,我找到一个同行,他向我推荐一个名叫天涯的刀客。其实刀客的名字大都是他们自己另取的,他们不愿加上自己的姓,因为这种职业是为常人所不齿的,而他们也不愿给自己的祖上抹黑。听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死后不能葬入祖墓。
    我听说过天涯这个人,有些名气,身价也很适中——十万两左右。据说他的刀很快,一只苍蝇在他面前飞过时,他可以用刀把它分为四片。所以,我决定见见他。
    一个时辰后,同行在凤来酒楼引见了他,然后先告辞了。
    我打量着天涯:他四十左右,身材匀称,脸略瘦,眼神冷漠,左手抱着刀。他没有看我,双眼望着窗外。
    片刻之后,我淡淡一笑,向他晃了晃酒杯:“请”。
    天涯看了我一眼,就象看一个毛孩子。我知道我比他小很多,这样的雇佣关系有些尴尬。他依然很冷漠,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我感觉他的右手有些异样,虽然很细微。但我的确感觉到了。他左手抱刀,当然是右手用刀,用刀的右手有异样,我不能不慎重。
    “你的右手受伤了?”我冷冷的问道。
    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惊讶,然后道:“不错,好眼力。”随即有恢复了冷漠:“不过,对我的影响不大。”
    “你这么认为?”我淡淡道。


    “不错,我有这个自信。”
    “可我不这么认为。好吧,有机会再聊。”我缓缓地站起身。
    “什么意思?你信不过我?”他似乎有些激动。
    “对我来说,你还是业余了一些。”我头也不回地离身。
    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所接的这笔生意对我来说价格很高,难度不小:是一双手,而不是一条命,如果仅仅是一条命,那真的简单多了。因为客户不允许要命。
    我决定去娘子关看看,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可能会自己出手,因为我实在不愿放弃这笔生意。
    我和一行商队同行,因为他们要去长安途经娘子关。虽然我不太喜欢热闹,但他们很热情地邀请我,我无法拒绝。再说他们人也不算多,总共十五人,外加十匹骆驼,三匹马,一辆车。
    商队的领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名叫胡海,对商队的其他人很严厉,总板着脸。但对我很友善。一路上,胡海和我聊得最多的是他在塞外经常碰见马贼,然后如何如何临危不惧,化险为夷的。因为他经常请我喝酒,我当然不能不给他面子,所以每次都很耐心地听他讲,而且,为了不使他索然无味,我还会在中间插问几个很幼稚的问题。
    胡海还给我看他的刀,那是一柄重三十多斤的带环的大钢刀。有次酒到兴处,他耍了几下。大钢刀发出的“呼呼”声令他十分得意。
    在商队经过一个驿站之后,我发觉一个灰衣青年远远地跟着,他的左脚有些跛,走起来似乎有些吃力。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被商队甩开。商队休息,他也休息,总之他保持在几乎没有人看清他的距离范围。
    但是两天后,胡海发觉了这个灰衣青年。他让手下一个人策马过去问这人愿不愿意和商队同行。手下人很快回来,无奈地告诉胡海,那个灰衣青年很冷漠,对他的话根本不理睬,好象是个聋子,而且一只脚有些跛,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胡海哼了一声,自己策马过去。或许是因为他听说灰衣青年一只脚有些跛。看来这个胡海的确是一副热心肠,人不算坏,虽然有时牛皮大了些。
    小半个时辰后,胡海回来了。额头有些汗,我看他的表情知道是冷汗。当一个人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形,莫名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恐惧时,通常会这样。
    胡海死灰着脸,只是大声喝叫手下人:“快走,快走。还看什么,快走......”

    这一天,一路上胡海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天黑时,商队很幸运地找到一家客栈。虽然客栈很小,但地处偏僻,没有别的客人,所以勉强能住下。
    晚上,我请胡海喝酒。他应允了,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他一连干了四杯酒,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然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微笑地问道。
    “那个人很可怕,真的,很可怕。”胡海一字一句的说道。
    “哦。”我淡淡的应了一声。
    胡海习惯的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年轻人,你是不知道。但象我们习武闯江湖的眼光很准的。那个人高深莫测,让人有种寒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冲着我们商队来的。”
    我笑了笑道:“你是说,他可能是马贼?可我看不大像。”
    胡海又饮了一杯酒,道:“我就怕他还有策应的同伙。”
    我浅浅地喝了一口,道:“好象没有。”

    胡海点了点头,道:“没有就好,如果就他一个人,就算有什么企图,应该不是很大的问题。”
    “哦?”
    “我的商队里除了我,还有小强,小伟兄弟俩也挺厉害的,如果我和他们兄弟联手,哼,我想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可能胜之不武。”胡海脸色愈发红起来,底气似乎也升了起来。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笑道。
    “我已吩咐大伙了,今晚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不过那人好象没有进来”胡海道。
    “是的。”我点了点头。
    聊了一会,胡海酒意渐浓,说道:“好了,我该休息了。养足精神,以防万一。老弟,你如果害怕,就到我房间里睡。”
    “多谢关照。”我笑着向他欠了欠身。
    胡海脚步略显笨重的上了楼,客栈里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决定出去看看他,那个灰衣青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他绝不是冲着商队来的,因为我看到过他的眼神......
    离客栈半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小片树林,其余的地方都是荒漠。灰衣青年没有进客栈,我确信他会在那过夜。所以,我提着酒走过去。
    那片树林很小,灰衣青年果然在其中一棵树下坐着。我知道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但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依然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我打量着他,他还很年轻,三十不到,但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眉目间隐隐透出一股近乎冷漠的傲气,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右手抱刀,刀柄很普通,刀鞘也很沉旧,可以想象他的刀并不是很好的刀。我发觉他的左手很整洁,干净。自然半屈地放在腰和小腹之间。对于一个刀手来说,用刀的手放在这里是最佳的位置,既便于能在最短的时间拔刀,又便于发力。
    他依然不动。我淡淡一笑,转身看着林中的景色,背对着灰衣青年道:“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白,你怎么称呼?”
    没有回音。
    我饮了一口酒,继续道:“其实称呼并不重要。但是我想知道你的来意。因为你足足跟了商队三天了。”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了,并且睁开了双眼:“我叫月刀。”
    “很好,那我们可以聊一聊了,有时聊天是一种很快乐的事。”我笑了笑道。
    “那要看和什么人了。”月刀冷冷道。
    “哦,比如呢?”
    “比如有的人我饿着肚子也愿意聊,有的人我和他聊纯粹是浪费口水和体力。”
    我在月刀对面坐下,笑着道:“不错。不过既然你已经在和我聊了,那我应该不属于后者吧。”
    月刀看着我,良久,道:“恕我直言。”
    “请说。”
    “ 像你这样的人走商队让我无法想象。”
    “哦。”
    月刀冷冷一笑:“放眼江湖,你应该鲜有对手。”
    我淡淡道:“你把话题扯远了,我问的是你的来意。”
    月刀顿了顿,说道:“我只是想找点事做。”
    我冷冷地看着他:“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


    我曾经呕吐过两天两夜,并不仅仅是因为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更是因为做这件事前,我找了一个理由:这件事你不做,别人也会做,就算别人也不做,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也会死......事后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在欺骗自己而已,不过是我为了达到目的的一个借口。这才是我藐视自己,仇恨自己的原因。所以我会如死狗般趴在地上呕吐了两天两夜。
    这一次我又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月刀久久的沉默着,然后他吃力的站了起来,眼望着远处,但眼中似乎已有泪。
    我依然看着他。
    月刀说道:“我答应过爷爷,今生今世不涉足江湖!”
    我默然,看来我错怪他了。一个傲气的青年,而且身怀技艺,却要让他永不涉足江湖,那种痛苦并不亚于废了他的技艺。江湖的确险恶,所以有些人宁愿做刀客也不愿行走江湖,但那毕竟是对厌倦它的人而言。对于一个想出人头地,成名立万的青年而言,江湖更是一个大舞台,江郎才俊,香车美女都非遥不可及,只要有真本事,再加上一点运气。
    月刀的背后,一定有一个让人心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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