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5节 第五章

  他们除下背包,放在露台上,边踢开门廊上的垃圾,边往厨房走去。男孩儿牵着他的手。这所房子他记忆犹新。房间都空着。餐厅旁那间小屋仅有一张光秃秃的 小铁床,还有张金属折叠桌。小壁炉那儿的煤炉架仍顽强地待在原位。墙上的镶板格子没了,仅留下毛茸茸的条纹印记。他停下来,用拇指抚过漆木表面那几个钉子 留下的小眼,四十年前,这些钉子曾用来挂他们的长筒袜。我还是个孩子时,大家就在这儿过圣诞。他转过身,又看向那片废弃的院子。紫丁香残根纠结,望上去像 灌木丛。冬天,很冷的夜里,如果因为暴风雪停了电,我们就在这儿生堆火坐下,姐姐们和我一起,我们做着家庭作业。男孩儿盯着他,盯着那爬上他身的幻影,虽 然他本人看不见。我们该走了,爸爸,孩子说道。是的,男人回答。但他一步未挪。
  
  二人走进餐室,炉床里的耐火砖还是刚镶进去时那般模样,因为母亲见不得它被熏黑了的样子。地板由于雨水的缘故,拱了起来。起居室里,有不成形的动物骨 架堆成一堆。可能是只猫的。门口立着一个大玻璃杯子。男孩儿扣紧了父亲的手,爬上楼梯,转角,进入门廊。地上有小坨小坨的湿石膏。天花板里面的木头板条显 露无遗。他站在自己从前的房间的门口。这是屋檐下的一间小房。我以前就睡这儿。我的小床靠这堵墙放着。在那无数个夜晚,他们梦着孩子可能梦到的一切,多彩 抑或恐怖的幻象支配着梦境,可却从未梦到今天这一境况。他推开衣柜门,有点期望能看到童年的物品。赤裸而冷的日光从房顶降下。同他的心一样,是灰色的。
  
  我们该走了,爸爸。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们可以走了。
  
  我害怕。
  
  我知道。对不起。
  
  我真的害怕。
  
  好吧。我们不该来这里。
  
  三个夜晚之后,在东部山脉脚下的小丘里,他于黑暗中惊醒,似是听到了什么东西正在迫近。他把两只手各放于身体两侧平躺。地在震颤。是朝他俩来的。
  
  爸爸?男孩儿说,爸爸?
  
  嘘。没事。
  
  是什么东西,爸爸?
  
  声音更近了,越来越响。每样东西都在颤。接着,那动静从两人身下穿过,就像地铁一样,退入夜色中,渐渐没了声息。男孩儿紧偎着他,哭了,头埋进他胸膛里。嘘,没事了。
  
  我好害怕。
  
  我知道。没事,那东西走了。
  
  那是什么,爸爸?
  
  那是地震。现在没事了,咱们没事,嘘。
  
  开头几年,路上还到处是裹着大衣的难民。他们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围着那身破布片靠在路边,就如遭了难的飞行员。推车里堆着些低劣的毛线织品。他们拉着 小货车或小推车,一双眼珠在头骨里炯炯发亮。六神无主的男子跌跌撞撞走在人行道上,就像热带地区的流浪汉。万物的脆弱最终彰显无遗。老而头痛的事物化为 无,流向暗夜。每种物体硕果仅存的一个带着它这一族走向毁灭。灯熄灭后不再亮起来了。看看你周围。永远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但男孩儿知道父亲早已领悟到的 事情:永远就是没有时间。


  
  快到傍晚时,他于一座荒废的房子内,坐在灰色的窗边,在灰色的光线下翻着旧报纸。男孩儿睡着了。奇怪的新闻,有趣的观点。八点,樱草花蔫了。他看着睡梦中的孩子。你能做到吗?在那一刻来临时,能做到吗?
  
  父子俩蹲在路上,吃着几天前煮好的冷饭和冷豆子。已经有点发酵了。找不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生火。冰冷的黑暗中,他们抱成一团,睡在气味难闻的被褥里。他 紧紧地搂着孩子。那么瘦。我的心,他说道,我的心。但他知道,即使他是个好父亲,结果也依然如她所说。她说孩子就是死亡和他之间的屏障。
  
  这年年末。他不知道是几月了。他想,穿过这些山,干粮是够了,但路不好认。分水岭处的关隘有五千英尺高,且天气将日益严寒。他说只要到了河岸那边就好了,然而行走在黑夜中,他却明白,那些期望只是空想,没有实质依据。他们很有可能葬身群山之中,了结一生。
  
  二人经过一座已成废墟的度假小镇,又走上往南的路。沿山腰数英里均是烧焦的森林,还来不及准备,雪便顷刻飘下。路面没有任何痕迹,这里没人居住。长满 乱草的山腰荒凉无比,被火熏黑了的巨砾就如一只只野熊。他站在一座石桥上,底下的河水倾流下池塘,缓缓泛起灰色泡沫。此处曾是他观看鳟鱼摆尾而过的地方, 并在石下寻它们艳丽的身影。二人继续前行,男孩儿走得踉跄。他们伏在推车上,拐来拐去沿锯齿形的路线向上慢步攀爬。山的高处,仍有未燃尽的火,入夜,他俩 能看见深橘色火焰映出的光,和飘散的黑烟。天气是越发地冷了,但营帐中有燃了一夜的火,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后还让火留在营地里燃烧。他找了绳子,为孩 子和自己的脚上都捆上粗麻布,目前为止,雪还只有几尺深,但他知道,要是再积得厚些,就必须放弃推车了。现下,行路已不容易,他时时须停下来歇息。背着孩 子,沉缓地攀爬在道路一侧,他忽然勾腰,双手撑住膝盖咳嗽起来。稍后,直起身,双眼蒙眬。灰白积雪上,有一层薄薄的血红。


  
  他们靠着块大巨石扎下露宿之地,他用防水布做了个带柱杆的顶篷。火生起之后,二人东扛西搬地找来一大堆干草柴火,留待过夜时用。雪地上一摊枯死的铁杉 树枝,他们裹着毛毯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火光,喝几周前搜到的一点可可。是最后剩的一点了。又下雪了,柔软的雪花从黑暗中飘落。他于这宜人的温暖中瞌睡起 来。男孩儿抱了满怀树枝杂草,影子叠合在父亲身上。他看着他将火苗烧高。上帝本人的火龙。火星冲起,又泯灭在黑暗无星的夜空。
  
  早上,他在烧成黑炭的火堆旁醒来,起身走到路上。万物都被点亮。仿佛丢失的太阳终于又回来了。雪染成了橙色,颤巍巍地融化了。森林里有处火堆正沿着火 绒匣的边缘烧上去,它映出的光闪耀,反衬那天上的云氤,如同北极光。还是同以前一样冷,他静立在此地许久。这色彩令他身体内蛰伏已久的某些东西又活动起 来。列张清单。背一首祷告诗。记住。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