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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七章

  (七)
  
  谁也没有想到,斯塔会出现在这里。这次密会是绝对要瞒住斯塔的。答离、也司夫妇都很清楚,斯塔在关键时刻绝对不会站在路光国这一边。她的年龄与阅历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家利益,她只懂得爱情。或者,这些与她的年龄无关,是她的本性所致,她永远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强迫别人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何况对方是亚特呢。
  
  斯塔自从与亚特的感情雪崩坟墓逃离出来后,她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她对亚特避而不见,因为她担心她会让亚特难堪。她计算着亚特启程返回火星的日子,她决定穿上黑色的衣裙,为了祭奠她永远失去的爱情。还有,为了她提前到来的人生葬礼。她知道了,这套衣装将是她今后人生的唯一礼服,没有比它更合适于一个爱情寡妇的身份了。寡妇,多么刺人的字眼,现在,她却欣然接受了它,带着一点悲伤的残余与空前的决绝。而黑色爱情寡妇,不单指单纯地失去了丈夫的女人,还有另一个有些矛盾的身份,即一个雌雄同体的爱情新娘,一个刚刚决定嫁给她自己的女人。那个被她所嫁的新郎身体里面装着她永生永世的爱人魂灵。她准备好了,用这样一种方式启程她的新人生。
  
  就在她把黑色连衣裙的最后一个丝带系在腰间,把她胸前的最后一个纽扣扣好之后,她端详着镜子中的那个已经没有了年龄的自己,她忽然看到一个画面。那似乎是她读过的一本地球时代小说里的画面,但她忘记了书的名字。她记得有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贵族女子,怀中抱着她刚刚被砍下的爱人之头颅,平静地坐在马车里。她的爱人因为爱过另一个女人而被砍了头。马车正把她带向不知名的前方黑暗,黑暗是她剩下的人生。
  
  斯塔觉得她的怀抱里将永远抱着亚特滴血的精神头颅。永远。这是他们在人世间,当时空的概念还存在的时候,唯一最合适的结合方式。砍下他头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用的是他曾经在她的梦中使用过的那把蛇头利剑,那把沾满了拉比那尔家族人血液的剑,现在,她把她爱情死神的精神头颅砍下了。他终于属于了这个家族,这个暗物质世界里的神秘家族。所以,她再也无所畏惧了。她用这样的方式把爱情死神永恒地留下,而把他活着的身体交还给另一个火星上的女人。
  
  一个可以与他的时空存在相交错的女人。
  
  一个于他被称作“可能”的女人。
  
  她的父亲曾经说过:得到,有时候比失去还痛苦。她不敢苟同。她觉得,她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富余空前的价值和意义。
  
  她想起了一位地球诗人说过的话,那是她的母亲每当人生走到最不如意的时刻,总是喜欢自言自语的句子,斯塔不自觉地就背了下来:
  
  “我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宁静。”
  
  她现在想把这句子改为:
  
  “我没有悲伤,只有自由与宁静。”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虽然也会在夜里情不自禁地流泪,抱着她爱情死神的精神头颅。但是她的情感似乎已经超越了悲伤,绝望,甚至死亡。她的悲伤还有习惯性的残余,但似乎悲伤已经变了性。她得到了结果,她获得了升华后的悲伤。那就是不再欲望的自由。因此,她也就被瑞仪神赋予了一种无上的宁静。本来,最初她对亚特的爱就是不带有任何占有色彩的。她只是想成为他衣领上的一粒微尘,能够呼吸他的呼吸,并在不经意的时候吻他的脖子,就够了。后来有了占有,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但当她懂得了无常的时候,她的心性又说了话,她下意识地认同了无常,并接受了它。她有了新的功课,就是每日都会抱着她爱情死神的精神头颅,到法野库雪山的瑞仪神殿去做虔诚的祈祷。她渐渐地有了一种想法,那就是永远驻扎在神殿里,成为瑞仪神最忠诚的奴仆,不再回到宫殿中。
  
  她本可以这样与亚特诀别的,没有想到她在某个早晨突然决定走下法野库雪山,因为她不知道为何决定要为亚特送行。她确定,亚特就会在今天启程,她的第六感告诉了她。还有,她要在她见到亚特之前,去一次可布石法老神殿,她想在那里,乞求她的先祖们保佑她的爱人一路平安。她与先祖的对话如期被石梯走廊外面的对话打断,因为她仿佛听到了亚特的声音。她不会感觉不到亚特的声音,别说是这小小的石梯,就是隔着明暗物质两个世界,甚至宇宙大黑洞,甚至新旧宇宙,甚至死亡,她也能感受到他。别忘了,她的怀抱里还永恒地抱着亚特的精神头颅。而她又能感受到她的心脏里仿佛伸出一根强大又充满韧性的命运之丝,连着他左肋骨下面的地方。她知道,那根丝是经过了千万亿劫轮回之锤炼,挂满了她用肉眼看不见的因缘之果实的。她只是确定:
  
  他是她宿命的丈夫,永生永世。
  
  她在那扇门外伫立着,倾听着她的父母和答离如何地在逼迫着她的爱人。当她决定她必须走出石梯去救助她的爱人的时候,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得了她。
  
  一身黑衣的她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亚特,他没有想到斯塔的脸色如此苍白,几乎又是她病榻上的模样。但她眸子里闪烁的生命之光又如此地活跃,与她的脸色完全不匹配。他不知道,她眼中的生命之光是刚刚被想救助他的热情点燃的。那之前,那眸子里几乎是一潭死水了。
  
  她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勇敢地挡在了亚特的身前,像要挡住一切射向他的夺命子弹,面对着敌方阵营里的父母亲,还有她母亲身边卫兵一样忠诚地站着的答离,冷酷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不是说了,如果我们存活一个人,就要对应地杀掉平行宇宙里的一个人,你们不是在逼迫他做刽子手吗?而且,造物者毁灭宇宙跟他造不造木达没有任何关系,造物者总会找到他自己的理由。所有的独裁者都有自己的理由。当年的希特勒没有波兰还有捷克、法国、英格兰……他总会做他想做的事情,缺少的只是借口。还有,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利用他,甚至利用我的死亡把他骗到这里,然后对他实施要挟,不是太卑鄙了吗?”
  
  斯塔把充满愤怒的眼睛射向了自己的母亲,也司王后羞愧地低下了头。当她把眼睛射向父亲的时候,父亲扭过了头。最后,斯塔与答离的目光相遇了,出乎她的预料,答离一直在用直视回敬着她。终于,答离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斯塔这一生都没有听过的冷酷,斯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公主殿下,我们有七亿的路光国民要去拯救,而您也是他们未来的母亲。他们的生死也都担系在您的手上,您伟大的爱情在七亿国民的生死面前显得太微不足道了。这里面坐着的每一个人所承受的良心之谴责绝对不少于您个人的,而且我可以直接地告诉您,这里的每一个人这样做没有一个是出于个人的打算,完全是为了我们的七亿国民。通往正义之路上要铺上多少非正义的碎石,远远不是您这个除了爱情就没有任何东西的年轻女孩子所了解的。即便是您跟博士的伟大爱情,也是存在正反两个方面的,只是您还意识不到而已。否则,博士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两个女人中间徘徊,并让您伤心了。还有,您没有权利责备您的父母亲,他们是最伟大的、最痛苦的父母亲,不只是您的,也是路光国的……”
  
  答离这样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把眼睛扫向了亚特,因为他差点说出了也是您跟博士的父母亲这样的话。这在座的五个人中,有三个人听懂了答离的话的含义,而关键的两个孩子,却懵懂无知。还有,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答离现在在使用离间术,他要离间斯塔对亚特的狂热,让她对她的对手产生嫉妒,并对他的爱产生怀疑,然后迅速站到她父母阵营里来。


  
  斯塔刚刚要反驳答离的话,答离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压住了斯塔的风头,继续说了下去。今天的答离的确一反平素沉默寡言的常态,因为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神秘了,这是路光国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能让斯塔在这关键时刻搅局:
  
  “博士要做的只是举手之劳:把他脑子里的公式给我们。穿越宇宙大黑洞的飞艇我们已经造好了,我们缺少的只是无极微尘粒子在奇异点分解时的几个关键数字,只要博士点一点头,我们就可以最后确定我们的方程式。博士点一点头,就可以拯救七亿人的性命,但他却固执地站在他所谓的正义一边,坐视我们星球的灭亡,请问,博士不是那个独裁造物者的同谋,还是别的什么吗?”
  
  斯塔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地喊出来,阻止了答离的话:
  
  “够了,不要再伤害他了。他这一生都是在被别人伤害,我不想让我的亲人再去伤害他。他不想做的,一定有他的理由!博士从来都是为人类考虑的,他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宇宙毁灭,大家都是死,不只是路光国。还有火星地球人,火星土著部落人,还有中子星系人,还有野琴星系、可素瓦星系、室女星系其他国家的人……那么多明暗物质世界里的人,大家都要死的,他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你们要强迫他什么?”
  
  答离愤怒地绕过桌子,走向亚特,他已经不能够再听任斯塔的继续搅局了。他终于站在了亚特身旁,避开斯塔的怒视,对亚特一字一句地说道:
  
  “霍里那稀金博士,您还是不愿意把那几个关键的数字给我们吗?”
  
  亚特伸出了手,温柔又坚定地握住了斯塔的手,他手中的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斯塔,斯塔的一袭黑衣中竟透出了生命的光芒与喜悦,她仿佛又活了过来。
  
  亚特扭头与答离对视着,说道:
  
  “很抱歉,军师先生,我有我的信念,我还是无法帮助您。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使我把那几个关键的数字给了您,还有最后一道最关键的关口,那是造物者设的迷局,连我都无法参透,你们还是无法进入黑洞奇异点,或者在白洞奇异点内重生的。”
  
  答离把头向亚特倾斜,他本来就高亚特一个头,这时候,他更显得强势又冷酷。他几乎用的是恐吓的口吻,说道:
  
  “博士,请把造物者的宇宙大一统理论的口诀说出来吧!”
  
  亚特浑身一惊,他没有想到,答离知道的远远超越了自己的想象,连这个绝对的秘密他都知道。他本来脱口而出就想把口诀说出来,但他忽然忍住了。他如何可以轻易地出卖造物者?况且,把口诀泄露给这样危险的人物,很难保证对人类是福不是祸。即使他可以代替自己参透口诀,但是,新人类的鼻祖是这样的人,究竟行吗?
  
  斯塔通过回握亚特的手给了他下定决心的力量。亚特不再犹豫了,决绝地回答道:
  
  “很抱歉,军师先生,我无可奉告。恕我直言,您的种种计谋与强势让我越来越对您的行为产生反感,我直觉让您这样的人到达平行宇宙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们这个宇宙已经受够了一大群自大的猴子们的蹂躏,而如果让平行宇宙再去由您这样自私、强势的人去担当主人,人类的自大病将会无限制地循环和蔓延下去。动物本能的自我生存只是借口,想对抗造物者的权威以显示您的威力才是您的真心。您总是骂造物者独裁,但我觉得您某些方面比他更独裁。至少,他光明磊落,从不暗箱操作。他只是在不被人类爱的时候才会失魂落魄,而您是在不被造物者搭理的时候歇斯底里。他比您可爱。所以,我倒是非常愿意看到您这样的人在这个宇宙里自生自灭。在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我看这个角色还是由我这个半吊子人来扮演吧。还有,我非常地想家,我想我在贵国已经无事可做了,斯塔公主已经痊愈,我想我可以回家了。”
  
  答离的脸色呈现出了忽明忽暗的绿色光泽,这是他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景象。还有,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绿色热气,有一种极强力的绿色电磁场开始从他的身体里发出,那热波朝亚特与斯塔奔涌而来,一下子把两个年轻人掀翻到了地上。亚特强拉起斯塔,把她一下子抱在了怀里。答离伸出了右手食指,直指着亚特的鼻子,他的声音像亚特的一个坏掉的飞艇太空传音器一样,有点瓮声瓮气又时断时续地说道:
  
  “不交出关键数字和口诀,您将在宇宙毁灭后的安泰世界或地狱里安家吧。这暗物质世界来得容易,想走没有那么简单。您将永恒地成为路光国的人质,直到宇宙终结。还有,我还有一个礼物给您,她会是您的伴侣人质。公主也该荣幸地上升为半个人质,她们会陪伴您,一直到宇宙的末日。”
  
  亚特与斯塔怀着惊惧的目光,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太空影像。只见一架黑色飞艇刚刚停泊在金字塔正殿的空地上,正是接亚特来这暗物质世界的同一辆飞艇。一个地球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正在几位黑衣侍者的引领下,带着迟疑与茫然的表情缓慢地走下飞艇的旋梯。她用双手捂着耳朵,似乎还不习惯这暗物质世界巨大的空气压力带给她的耳鸣。同时她又在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当亚特看到那图像的时候,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全消失了,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了斯塔。他的眼里透着无限的绝望与焦虑。
  
  那地球女子正是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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