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节 第六章
-
（六）
当亚特在路光国金字塔王宫的最顶层，王后平素处理政务的52神殿，面对着一身正装的国王夫妇的时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王后头上的白色比丘鸟羽毛让亚特觉得王后在这一刻显得好陌生，她颈上夸张的豹子项链让他痛感到王后毕竟是王后，她虽有火星人的背景，但在关键场合这只满受着暗物质世界食物滋养的豹子，只属于她的暗物质世界。她在她世界食物链上的最顶端，她必须要为她嗷嗷待哺的幼崽们寻找生存的猎物，还要保护她的孩子们不被狮子们吃掉。亚特现在就是她的猎物，而整个火星地球人就是她的对手狮子群，所以，她在尽全力奔跑扑倒猎物后，要在狮子们抢回她的猎物之前，毫不留情面地撕开猎物的喉咙，把它吞下肚子。
亚特再一次痛感到了，他们跟自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跟斯塔一样。他跟路光国王夫妇的短暂蜜月期在斯塔的痊愈后，终于迎来了终结。这也好，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永远的。但一想到他们是斯塔的父母，亚特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混沌的痛，因为斯塔的缘故。当他看到国王夫妇身后隐着的黑衣人答离的身影的时候，他的注意力转移了。
这场合突然让亚特非常地不舒服。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这路光国的贵宾，是敌人，甚至是人质？他觉得此刻的答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诡秘，答离给他不好的预感。答离的身后弥漫着暗物质世界里千万层重叠的透视镜般看不透的黑，更辅证了亚特坏预感的可能性。现在答离的身份该不是巫师，而是军师。在每当重大的国事场合答离总是要隐在国王夫妇的背后，做一个影子，一个守护神，或者真正的操纵者。路光国有一个公开的事实，当军师答离从幕后走到幕前的时候，标志着这个事件的重要性；但当答离从幕前重新回到幕后的时候，标志着这个事情的决定性。这些，亚特已经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足够地体会了。
国王夫妇要与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谈判。否则，自己的大脑记忆就不会缺失了。他确信了，答离一定进去过那里，但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跟自己面对面了。亚特感受到了一种屈辱：他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他觉得他的人生又犯了愚蠢，这该是他第三个重大的愚蠢。他也许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希望他的这次愚蠢不会再给火星地球人带来灾难。
他们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亚特面对的不再是王后那双充满忧虑与深邃的眼睛，而是以列王的那双游离又忧郁的眼神。他没有自信，一点都没有。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国之君，所以这开场白由他来做还是合适的。他推了推挡在了他面前阻碍他能够好好看亚特的花瓶，轻咳了一声，努力地让他的开场白显得简短又致命。他试图让他的话达到必须达到的效果：
“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很抱歉，我们请您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一方面是为了救助斯塔的性命，另一方面……”他扭头看了一眼他的妻子，他的确不该看她，这一下子泄露了他内心的全部空虚，老练的谈话对手会趁这个机会参透他的全部底牌。但亚特忽略了他的眼神，因为亚特不是一个老练的政客和外交家。
以列王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您知道，宇宙即将毁灭了，我身为一国之君，有责任让我的国民们生存。还有，也是为了斯塔，我们希望您能给我们提供去往平行宇宙的方法……”
亚特听了以列王的话，一下子挺直了后背，随即他下意识地凭借双腿的力量把身下的椅子向身后移动了几寸，以此来平息他内心的震动。他呆坐着，对视着以列王，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但他的双眸在激烈地游动着，这是他内心进行剧烈思考的特征。
王后抬起了她一直神秘地低着的头，跟她颈上的豹子项链一起勇敢地看着亚特，似乎在等待着他打出判决底牌。答离在屏风后不继续踱步了，而是停下来，竖起耳朵，听起了时间流逝的声音。他的黑衣一角从屏风底下探出头来，这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亚特重新把椅子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并把双手支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把脸埋在了他微微颤抖的双手里，沉闷地从手掌心里发出了一声：
“天啊，原来是这样……”
亚特拿下了双手，他的脸开始出现紧张的红晕，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类似的尴尬又孤立无援的场景：那是在火星联合国的绝密会议室，他把宇宙未来命运抛给了众人，遭受到围攻的时候。但那个时候，他还有可以回去的家；可是现在，他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上面还残留着斯塔苦涩的吻。他回味着以列王刚才所说的“这也是为了斯塔”这句话的分量，他不得不把回答以列王的时间又拖延了几分钟。最后，他干脆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在国王夫妇的面前焦虑地踱起步来。他的步伐几乎踩到了屏风边探出的答离的衣角，但亚特并没有在意。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摇头，一会傻笑。最后，他终于坐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看以列王，而是把头转向了王后这边，对方正用焦急又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为了斯塔，他带着无限的歉意沉重地说道：
“我做不到，抱歉。”
亚特说完，他从王后的眼神里读出了绝望和悲伤。王后再次低下了头，她没有试图说服亚特改变主意，甚至没有追问他的理由，她只是接受了亚特的回答，这让亚特非常地意外。这似乎不该是她的风格，她该坚持她想要的东西的，甚至会不择手段，为了国家利益。
王后的怯弱引来了以列王的不满，他大声地问道：
“为什么？为了斯塔，您也不愿做吗？您能见路光国七亿国民毁灭而见死不救吗？”
亚特把目光从王后的脸上移动到了以列王的脸上，对方的震怒并没有让他意外多少。亚特竭力地用平静的语调，试图平息以列王的震怒：
“您知道为了斯塔公主，我是可以牺牲性命的。但是，抱歉这一次，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理由有以下五个：
“一、我目前所掌握的一切关于平行宇宙的资料都是理论上的。我三年前的宇宙大黑洞探险得到的实际数字资料中并不包括如何去往平行宇宙的那部分。因为我的探险行动在奇异点的周围就停了下来，我没有进入奇异点，因为当时我的无极微尘粒子即超基本粒子分解方程式计算还达不到那么精确，我还不想死。同时，我当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通过奇异点顺利分解，通过虫洞进入平行宇宙的奇异点。进入平行宇宙奇异点后的情形我不完全确定，我怕回不来。
“二、我已经建议火星取消了年底的宇宙大黑洞探测计划，他们接受了。原因是宇宙大黑洞临界点周围的数字出现了规则跳跃，暗能量出现了不均匀的分布，而宇宙其他地方却没有这种状况。我怀疑造物者已经决定阻止人类进入宇宙大黑洞，并在关闭平行宇宙的入口。但是他现在的行动进行到哪一个步骤，我还不得而知。我唯一可以断定的是，他不会让我们进入平行宇宙。
“三、我理论上得出的结论是对应我们这个宇宙，平行宇宙里的一切都会出现相反的性质：比如说我们这个宇宙如果可以被称作阳宇宙的话，那里面的一切将呈现相反的特质，即阴宇宙。但具体里面是怎样的情形，全都是未知。
“四、当我们这个宇宙毁灭，成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黑洞的时候，对应的阴宇宙该是最兴盛的时刻。因此，此消彼长的规律决定了如果我们要在平行宇宙里生存，我们每存活一个人，必须对应地要杀死那里面的一个人。即，另一个我。这样，代替另一个我的我自己才能够存活。难道，我们真是要为了自己存活，就一定要杀死另一个自己吗？如果我帮助您做这样的事情，我就是在助纣为虐，我是在犯罪。
“五、答离先生已经进入了我的大脑信息记忆库，该知道这些资料是被造物者封存的，是不能够外泄的。很抱歉，这是造物者的旨意，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所以，我无能为力。”
亚特说完这些话，颓丧地把身体靠在了椅子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重复这样的话题的确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体验，他讨厌这样的话题，但他的宿命又无法回避。这是他心情最沉重的时刻，他真希望自己不是那个所谓的被选择的人。
答离不再隐身了，他终于带着他焦虑的衣角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也许刚才亚特提到了他名字的缘故，也许亚特点破了他的小伎俩的缘故，也许亚特的话把他再度打入绝望的深渊的缘故，他没有办法再继续矜持地担当一个影子武士了。他太急迫了。他要与亚特争辩真理，这是关系到路光国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来到了亚特的身边，推辞掉了一切开场白：
“不错，我是进入过您的大脑信息库，可惜正如您所讲，造物者用他的阴阳太极符号固执地锁住了那里，关于平行宇宙的信息我什么都没有能够得到，除了绝望和焦虑之外。我很抱歉做这样卑鄙的行为，但这是为了路光国的七亿国民，我必须这样。
“关于您刚才所说的我持有不同看法：谁赋予了造物者权利去灭亡这个宇宙？生存本身是人类最高的准则，是高于造物者存在的原则，但是造物者又如何具有如此大的权利去剥夺人的生存权利？他不是一个独裁吗？但是动物界还有一个最高的生存原则，请您不要忘记了：为了自己存活，他可以杀死能够让他存活的猎物。这不是欲望，也不是暴力，而是生存。
“现在，我的七亿国民危在旦夕，他们毫无过错地要担当你们明物质世界里人类愚蠢行为的陪葬，这是不公平的。我们只是在遵循着宇宙最高生存法则行事，我们不想坐以待毙，成为你们愚蠢的明物质世界人类的殉葬品，或者造物者那个超级控制狂手里的牺牲品。所以，为了我们自己的存活，我们可以杀死阴宇宙里的另一个自己。如果说这是罪恶的话，罪恶是造物者和你们明物质世界里的人类的，谁让你们愚蠢地造出了一个生化人去崇拜，最终惹怒了造物者那个自大狂。
“而那个生化人究竟从哪里买到了灵魂，我想博士您内心该很清楚吧。而且说实在的，由于您无法克制自己脆弱的孤独，竟造出了这个生化人兄弟，而您自己，该为人类负最大的责任的。真是如你们地球人所讲，科技可以让人上安泰世界，也可以让人下地狱。而被造物者抱在怀里的您自己，真是一手托着安泰世界，一手托着地狱。
“所以，您现在有责任把地狱留给你们明物质世界里的人类，把安泰世界留给我们暗物质世界。博士，您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拯救路光国七亿国民的性命！”
答离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身体由于激动出现了抖动，而且他的脸色又一贯地由铁青涨到通红，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罕见的热度和力量，使他面前的水晶杯子里的水甚至都震颤到出现了波纹的程度。他的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亚特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个空白的间隙，他竟问出了困扰了他十多年的老问题：
“您说木达从哪里买到了灵魂……”
答离的愤怒显然还没有平息，他干脆地回答了亚特的问题：
“不知道。”
亚特并没有罢休，他继续纠缠着答离，希望他能够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军师先生，请您告诉我，木达究竟从哪里买到了灵魂，为什么他一定要一个灵魂？他用了怎样的条件？”
答离走近了亚特，把身体微微地倾向了他，低声说道：
“木达从哪里买到了灵魂一点也不关我的事。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灵魂，我可以直接地回答您，这是你们明物质世界里的人最喜欢的东西：欲望。”
亚特对答离的话还是显得不明了，他还在拼命地追问，这让他陷入了完全的被动：
“什么欲望？成为一个破黑洞神？”
答离深深地看着亚特，冷酷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您，博士先生。他要的是您！”
亚特完全呆住了，他重复着答离的话，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他已经拥有我了，为什么还要得到我？”
答离摇了摇头，不想继续就木达的问题与亚特纠缠，这不是他关心的话题。他想趁热打铁，所以他走到了王后身旁，王后正用焦灼的眼神关心地看着亚特，答离装作没看懂王后的心思，继续着他对亚特的攻击：
“所以，博士先生，您现在已经很清楚您的责任，那就该更清楚自己的义务。我很有兴趣知道您准备怎样帮助路光国的国民。”
亚特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耷拉着头，没有办法回答答离的话，就在这个时候，52神殿通往可布石法老神殿的秘密侧门突然被推开了，谁也没有想到，一身黑色衣裙的斯塔会在这个时候从里面走了出来。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