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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一章下

  宇宙一定会毁灭吗?
  
  如果把整个宇宙分解成无数个小小的无法再分下去的基本粒子,即无极微尘,那么宇宙不是只剩下虚空,宇宙还存在吗?连宇宙都不存在了,那宇宙毁灭也一定存在吗?如果宇宙都不存在了,那么我自己,我的思绪,我的爱与恨、酸甜苦辣的记忆不也都不存在了吗?
  
  亚特把思绪从混乱中挪回到了眼前,至少,眼前还有些真实的质感。是的,他来时坐在答离飞艇里的预感成真了。这暗物质世界里的确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答离邀请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也远非那么单纯。仅仅是为了救助斯塔吗?!
  
  斯塔,可怜的可爱的斯塔,难道,连这样纯洁的你也要被利用吗?
  
  啊,知道自己与造物者之间秘密的人不只是两个人而已啊!当他在答离的飞艇里,看着答离游离不定又阴骘的目光时,他就该想到,答离是有能力参透些什么的!那么他到底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了吗?
  
  亚特的内心涌起了悲伤,不是因为自己参透了答离的秘密,而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自己都还没有参透造物者的谜底,那么答离,你得到这些残缺不全的公 式做什么呢?如果你可以比我还智慧,能够参透那个宇宙大一统理论,我情愿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你能够为人类留下生命的种子。而我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人来替代 我啊!
  
  答离谦卑地向亚特伸出了手,似乎在祝贺他的生命返航。亚特惨白着脸,捂着快爆裂掉的头,与答离握了握手。答离的手是宽大的、柔软的,但是,那手掌里面没有温度,还有,有迟疑与疏离。亚特装作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问道:
  
  “斯塔公主怎么样了?”
  
  答离的眼中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情感,亚特把它解释为欣慰。他听见答离这样回答道:
  
  “她正在苏醒,不过可能还需要您最后的帮助和努力。不过请放心,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
  
  亚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虚弱地靠在了靠垫上,似乎在对答离说,又似乎不是: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真的去了桑国路那里吗?还有,我睡了多久?”
  
  亚特听见答离在他的耳边谦卑地答道:
  
  “用你们火星的历法来计算,该有九天了。加上您在冥境里所待的三天,共有十二天的时间。还有,您会在接下的六天时间里不停地排泄含有木棉花汁的血便, 甚至会产生昏厥,偶尔还会产生幻觉,仿佛您还残留于黑暗的冥界。别担心,这正是您复活的标志:您的魂魄正重新适应新的肉体,而且您的肉体也在把沾有冥界气 息的死去躯体象征性地抛弃,把桑国路的礼物以这种方式送走。只有这个时刻,您才会看到一些可怕的巨人、妖怪、飓风、光明及宫殿、森林和洞穴等景象,这是您 零星地产生的冥界记忆。不要害怕,这些都过去了。桑国路神对您非常满意,否则,他不会接纳您的到访,也不会释放斯塔公主的魂魄,您也不会顺利地回来。他给 了瑞仪神面子,更给了造物者面子。只不过,他是一个很害羞的神,只愿意待在他满是木棉花的黑暗宫殿,不会显露真容,甚至出现在您的记忆里。在您魂魄趟过冥 界之河的时候,他小心地用冥河之水把他的形象洗掉了。他知道,他的确是一个不太受活人待见的人物。六天后,等血便结束的时候,您自然就会康复的,您会比以 往的任何时候都健康。还有,王后陛下刚刚在亚金时离开这里,因为每个午后亚金时,是瑞仪神的光芒从法野库雪山山角由西向东升起的时刻,也是路光国的一半黑 夜与另一半白昼交替的空隙,这是非常神圣的时刻。王后陛下总是在这个时刻要到可布石法老宫殿去祈祷,听水晶头骨唱歌。真遗憾,她错过了您苏醒的这个时刻。 这十二天来,她几乎是在您跟斯塔公主的两张床边度过的。”
  
  亚特想到了王后,又想起了她在十二天前,在可布石法老宫殿里那忧伤又逃避的眼神,以及她试图阻止答离进行祭奠仪式时的那声长长的“不”,亚特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情愫。
  
  那么王后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呢?亚特觉得这王后身上处处都是谜团。
  
  亚特缓慢地挣扎着起身,说道:
  
  “答离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到斯塔公主的病榻前,我非常想看到她的样子。”
  
  答离迟疑了一下,带着关切问道:
  
  “您还在便着血便,而且随时可能昏厥,您确定要离开您的床吗?”
  
  亚特露出他珍珠般漂亮又年轻的牙齿,爽朗地说道:
  
  “我觉得昏倒在公主的病榻前,比躺在这里更能显示出我的男子汉气概。”
  
  答离微微地笑了,亚特觉得这笑容非常珍贵与奇特,因为这是他自认识答离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
  
  原来,答离还会笑。这个念头竟让亚特失声想笑出来。亚特记得当他第一次看见高傲又啰嗦的凤为了给老婆赔罪,趴在凰的跟前,卑微地为老婆舔爪上的灰尘并 接受老婆的头部按摩的时候,曾经这样开心地笑过。哦,他忽然想起,他离开火星的家已经太久了。还有,他离开伊芙也太久了。想起伊芙,他的内心顿时充满了矛 盾与愧疚。他觉得他必须在斯塔苏醒后,尽早离开路光星球,返回火星。他思念伊芙。但是现在他很奇怪,为什么他内心的愧疚要大于思念。


  
  他并没有做任何背叛她的事情,为什么觉得自己犯了比背叛还严重的罪?
  
  世事真是奇怪,当他在人生中早不知不觉地把伊芙当做自己世俗信仰的对象的时候,这个本可以躲过造物者盘查、并可以带到下个轮回的世俗信仰竟会在时空的改变中发生动摇。动摇这世俗信仰的到底是什么力量?
  
  为什么他左胸下的肋骨又好像被什么纤细但有力的手抓着,揉搓着,隐隐地开始作痛呢?这种动摇他世俗信仰的力量是洁净的,悄无声息的,但却充满了韧性, 无私、光明,可以像一面镜子一样照射出他感情世界里的自私、混乱与分别心。所以,他惧怕这样的力量,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他根本无能为力。一旦 这个力量成熟,他所有的世俗信仰终将土崩瓦解,他,将会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他害怕丢失他自己。所以,他必须坚持做他从前的自己。人必须做自己。必须地。
  
  人是多么地惧怕改变啊!而人,是多么地执著于旧的、以往的习性啊!
  
  他忽然想起斯塔从前跟他有过的一个约定,那是他在玩象棋时做的约定:如果他输了,他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无条件地答应斯塔的一个要求。天啊,如果斯塔在醒来后,提出要他娶她,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跟随在答离身后正迈向斯塔宫殿的亚特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了。他觉得暗物质世界里的黑开始蔓延至他的内心,这凹凸镜子般不停地改变着形状的黑 色空气物质即使是在午后,也会搅得他心烦意乱。路光星球的阴天真跟黑夜没有区别啊。现在,在亚特前边行走的答离看起来有一点像哈哈镜里的怪物,正用不同寻 常的慢动作行走着,还有他臃肿到夸张的黑色斗篷,活像火星神话中的巫师。答离就是巫师啊。答离那巨大无比的鞋跟,为什么总是要拖沓在地面上,发出“嗒嗒” 的好像火星桑波特鸟啄食树木的回声?这在黑色物质中被曲折变形过的声音传进有耳鸣的耳鼓里,让亚特不合时宜地勾起了思乡情绪。
  
  思乡让他陷入烦乱和恐惧。他觉得他开始便血了。他的小腹开始有针刺般的疼痛,同时他的内裤开始黏湿,甚至有小溪流液体正顺着他的臀部流下来。他觉得好 窝囊。答离说得对,这血便真会随时随地地折磨他。哦,看来,他真是去过暗物质世界的冥界了。一瞬间他涌起一种冲动,想把前面的答离扛在身上走路,免得那折 磨人的鞋跟声再被发出来,免得他的血便被刺激地流出更多。
  
  此刻,在他那被造物者认定的全宇宙最聪明的大脑里,正愚蠢地盘算着一个办法,是否能够让自己永恒地隐身于暗物质世界的黑暗里,永远地不再见斯塔。
  
  英雄救美之后,无限后悔的人并不多。亚特就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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