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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七章

  (七)
  
  窝瑞尔将军还有一个无可告人的秘密:他总是喜欢在最快乐又孤独的时候,像一条蜥蜴或者蛇那样爬在冰凉的浴室地板上自慰。还有,他喜欢在做爱后,像一只爬虫那样四肢着地,在浴室冰冷的地板上转圈爬上几十分钟,直到晕头转向,带着满身的肥皂味和湿冷的水珠,心满意足地上床,回到妻子的身边。有时候,他常常看着浴室屋顶发呆,为自己无法像一只甲虫那样爬上墙壁和屋顶而沮丧。他曾经偷偷设计过一种抗地心引力的特种纤维外衣,而且外衣上的特殊光感器可以随着光度变化像一个变色龙那样调节衣服颜色。从绿色到黄色、米色再到浅褐色。他最喜欢浅褐色了,那是让他心灵宁静的颜色。一穿上这件衣服,他就可以沿着墙壁攀缘上十米高的树干顶部,心旷神怡地俯瞰地面。
  
  他常常幻想着自己可以有一天顺着他家屋子的外墙,一直爬到烟囱上,再越过屋顶,爬到邻居家的花园合欢树上,然后从树梢沿着树干攀缘而下,在玫瑰花丛中偷偷隐身。他喜欢湿热的、阴翳的、不见阳光的地方。他有时候还幻想着自己的眼睛长在了头部两侧,并能各自为政,随意同时搜罗、分析各个方向上的图像。还有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尤其是胳膊)突然缩短,舌头有三米长,能伸能缩,还能粘住和碾碎食物。另外他还有一个五米长的尾巴,可像一个旗杆一样上下左右摇摆。他想自己一定有一天不再惧怕断掉自己的尾巴,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体验啊!
  
  为了这个让他保持男人尊严的装置,他要一辈子感谢亚特。因为这是亚特送给他44岁的生日礼物——也是在那一年的夏天,他被选为火星联合国军事委员会的主席,但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辞掉这个职位,为了他口吃的毛病。但是亚特不但给了他鼓励,并且用一个月的时间加班加点,特意为他做了这个风向控制仪,并说服他安装在鼻子上。他接受了,因为对方是亚特-霍里那稀金博士。
  
  窝瑞尔将军是一个自尊心极其强大的军人。他军事生涯的最辉煌经历就是在他38岁的那年,为了挽救火星免于一个流氓黑洞(有人怀疑是暗物质世界里的某星球发出的人造黑洞)的袭击,他勇敢地率领了一只联合国太空舰队驶入了火星第M298太空空间站,在接近流氓黑洞临界点只有一千米的近距离位置,冒着可被随时改变航向的流氓黑洞吞噬的危险,成功地用姆能运载火箭将其全部击碎,这一壮举不但挽救了火星7亿人的性命和120条火星太空虫洞轨道及114个太空空间站、火星最大的姆能卫星基地,更创造了火星太空军事史上人类抗击外星物质毁灭袭击的奇迹。那次事件后他与亚特也成了莫逆之交,他为这个只有21岁的科技天才彻底折服———如果没有霍里那稀金博士发明的宇宙最高级能源姆能,以及他研制的姆能运载火箭,那么究竟这次事故该如何避免呢?他不确定传统的反物质炸弹(黑洞的反物质就是白洞)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是否可以胜过姆能运载火箭,但是如果人造白洞的能量与来袭的流氓黑洞的能量不能够有一个绝对对称值的话,那么这被射到茫茫太空中的人造白洞炸弹要么被流氓黑洞吞噬,要么是它在吞噬流氓黑洞后成为另一个不可控制的魔鬼,去蹂躏、毁灭太空中的其他星球,甚至火星本身。霍里那稀金博士的计算是最精确的,他完美无缺地控制了姆能火箭的能量大小,并设定了最精准的发射航道、引爆时间和攻击位置(不偏不倚地使弹头对准了运动中的黑洞心脏),使姆能火箭的威力刚好可以摧毁对方,又不至于使彼此的残骸对火星及太空的其他物体造成威胁和伤害!多么艺术的行为,多么天才又振奋人心的计算啊!他挽救了这个星球,挽救了这个星球的人类,他才只有21岁!
  
  一个人如何有如此的勇气与镇静去担当一番如此巨大的事业呢?窝瑞尔将军想了很久,他最后得出了一个粗浅的结论:那就是霍里那稀金博士只有清醒地认清了自己的使命,甚至是宿命,才可以如此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自己的事业中。但是一个人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承担了那么多的使命,该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情啊!会未老先衰的!
  
  窝瑞尔将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把伟大又可怜的霍里那稀金博士视为挚友,甚至偶像,不管他是否真正地了解这个天才。了解与不了解都不重要,关键的是他尊敬他,从灵魂深处。他常常感叹,男人之间的爱是多么纯洁又神圣啊!而战友之情又是多么地高尚啊!
  
  窝瑞尔将军在他粗壮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比女人还敏感脆弱的心,但他鲜在人前表露,甚至对亚特本人。自从他的婚姻陷入完全的灾难后,他彻底地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军人,而且他知道自己有一个优秀军人的品质和才能。
  
  但是,黑洞神的崛起让他着实陷入了迷惑,特别是他亲眼所见黑洞神徒手摧毁了一个将要袭击火星的彗星,金属大教堂日益兴盛,火星四分之三的人类陷入狂热的木达教崇拜之后,他在问自己一个最单纯又最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兄弟二人当中,到底哪一个才是造物者之选?又哪一个才是火星人的真正福音呢?为什么哥哥和弟弟会如此地对立、敌视?难道必须在兄弟二人之中选择一个吗?
  
  他同所有的火星上层知情者一样,在暗地里把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得出了无数次的结论,但每次都被自己推翻。他也曾经试图同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及上司做过私下讨论,但是每个人的意见都不一致,更糟糕的是,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时期竟会给出相反的结论。他就像陷入教派纷争时期的宗教信徒一样,每日在信仰的迷茫里烦躁、郁闷,甚至惶恐和不安。
  
  这最近的五年的光景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军与亚特之间有了疏远的趋势。将军不知道亚特在忙于的真正事业,他只认为亚特是因为弟弟的崛起而陷入了情感低迷期以至于有意地回避人类,而他自己也在尴尬和不情愿中保护着自己的思维独立性。缜密的思考以及不轻易盲从于结论是他对亚特的忠诚与友谊的最后见证。
  
  窝瑞尔将军直到几个月前的绝密火星联合国会议前,还是情愿相信亚特是造物者的真正所选,但是那次会议后,他为一个天才的陨落和其神智的昏迷而痛心。他甚至觉得亚特真的在进行着梦游,白天和黑夜都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了。


  
  “他离真实的犯罪不远了。他在蛊惑人心,因为他妄想,缘于他的恐惧;他恐惧,于是他更妄想。”
  
  就在亚特慷慨陈词的几天时间里,他始终一言不发,躲在火星绝密会议室的角落里观察亚特,想亚特恐惧的理由。他就像一只黑暗中等待猎物,准备伺机而动的狮子一般,他在等待着可以打击亚特的敌人,救助亚特的机会。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愿望,军人的惯性:保护自己的地盘。他早把亚特视为同经过生死的战友,亚特代表他最大的战争利益,那资产是无形的。但可惜,机会没有降临,不,是他主动放弃了。他看到亚特的脸色时而振奋到红润,时而苍白颓靡得像一个病人;他的眼神时而羞怯柔情,时而疯狂又恼怒。他在痛惜着,而亚特在犯罪的念头终于说服了他的时候,他几次都想哭泣。他想抱住亚特好好地哭一场。为了亚特的命运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在多数场合下,当沉默像一个人无瑕的操守般难以被恪守的时候,坚守沉默就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和最深的爱。他爱的不仅是亚特,而是火星人的希望。他知道亚特是最优秀的军人,他是在任何一种危险与危急的情况下,都会保持镇静的人。于是他固执地沉默着,以他一贯既冷静又善于思考的定力。因为现在,他也跟亚特在信奉着同一宗教:清醒。那五天的时间里,他的另一个自己如坐针毡,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害怕亚特会看他,向他微笑,或者点名让他表态,他真想变成会议室里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或者墙上的一幅油画,或者是生化人侍者手里的盘子、杯子,或者干脆变成一个隐形人、透明人、中微子、暗物质、暗能量、造物者本人,什么都行,只要亚特不发现他,他不这样难受就行。五天的时间内,他的鼻子快被他揪掉了,因为他一紧张就冒汗,为了擦鼻间上的汗珠,他换掉了三块手帕,还有,每擦完汗他就会下意识地搔弄着他完好无损的鼻子——会议室里并没有刮南风,他也没有口吃,但是,他内心的风暴却没有一刻停止过:那疯狂的陨石还在撞击着雨林。


  
  他看见无数的人进进出出火星会议室,他看见亚特也进出过好多次,他都没有敢抬起头正视亚特,或者追随亚特出去。谢天谢地,亚特是善解人意的;亚特是坚强的,因为他已经认命于自己的孤独。直到木达神出现在火星会议室里。
  
  窝瑞尔将军目送着亚特的背影离开火星会议室,他知道亚特的心一定是在哭泣。而他自己的双眼也模糊了,他不敢去擦拭,因为木达神慷慨激昂的演讲正换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欢呼声,自己的多愁善感的确跟自己的身份有些太不符合了。
  
  现在,亚特的兄弟又像几个月前的那一次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绝密会议室里,突然抛出了这几乎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以至于将军来不及按动鼻尖,竟口吃起来:
  
  “谁动了……动了……您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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