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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三)
  
  木达跟哥哥玩的是一个坚固的情感城池攻坚战:前四个理由只是象征性的炮火和预备梯队的袭击,真正的攻坚大部队即那第五纵队都藏在了炮火下面的壕沟里。木达准备当前四个纵队佯攻成功后,他再在炮火的掩护下,让第五纵队从隐身的壕沟里一跃而起,真正突破城池外围,然后像散大戏一样,分成三三制小组,迅速压制对方火力据点,分割它、深入它、包围它,最后彻底占领它。但是,他的佯攻彻底失败了。哥哥没有答应他四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情感城池依旧坚固地屹立在那里,而自己的攻坚预备部队却溃退千里,尸横遍地。
  
  木达离家出走,木达游荡火星。木达心碎绝望,木达由爱生恨。
  
  木达找到了复仇的机会:有人可以提供给他灵魂,但条件是,必须要拿哥哥做交换。木达犹豫了,还有,他恐惧了。他问自己:我能伤害他吗?
  
  随即,木达被对方问道:“你不拿哥哥做交换,你还有什么呢?”
  
  木达垂下了头:他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要的,永恒地得不到。如果他今天做了这个交易,也许,他还有能力争取得到自己欲望的东西。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良知会痛呢?谁说一个下等生化人就没有良知呢?虽然我的不如哥哥那么金贵,但是,我也是有心的啊。他知道,一旦迈出了这一步,他将涉足万劫不复的地狱。造物者是不会在安泰世界给他位置的。但是,谁在意死后的生活,本来,自己是卑微的黑洞射线粒子嘛。穷人是不怕破产的。别犹豫了,自己无路可退了,就像永不可能退回亚特的梦中一样。
  
  木达咬牙做了交易。他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灵魂、智慧,还有与哥哥一样决定宇宙未来的宿命。宿命,多么美好啊!自己也是有宿命的上等人了!
  
  木达要证明自己的杰出与伟大给哥哥看,他必须的。仇恨、痛苦与身份的改变使他的欲念日趋强烈,以至于拳击与鞭打心脏都不再满足他,他常常要游走于生死边缘才能平息欲念。他偷偷地获取了一个三十厘米长玉米形状的裹里合金超光速粒子加速器,用里面一伸一吸弹出的乒乓球大小的人造黑洞,不停地撞击心脏。只有当自己的心脏负荷到了快炸裂的程度时,他才在一种渐渐模糊的生的意识里,感受到一种死亡的降临。在黑色的死亡欢喜中,他会幻觉到更大的快感:他可悲的欲念得到了实现!
  
  哦,为了这个时刻他梦想了多久,而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只有在死亡之中,他才敢大声地喊出他的第五个理由:
  
  哥哥,让我们在一起吧,就像两条可艾里特大章鱼那样。让我们拥抱,欢喜地享受生命,创造一个人间安泰世界,彻底结束彼此的痛苦吧。看看您的周围,真正有哪一个人值得您所爱?没有,只有您自己。您英美绝伦,您空前绝后,所以造物者才会选择您。但是,别理他!造物者不过是一个恋童癖患者。记住,只有您自己才配得上您自己。自爱吧,这是理所当然的;自恋吧,这是您的宿命!所以,您怎么能不爱“我”呢,我就是您的梦啊!我们本不是兄弟,我们实际上早就超越了兄弟之情,而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宿命恋人啊!


  
  不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么!
  
  哥哥,爱与时间给予了我欲望。20年来,我一直躲藏在您的梦里,作为一个卑微的影子,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等待夜晚的来临,等待与您的短暂梦中相会。没有人知道每个白昼到来的时刻我是怎样地悲伤。我装着冷酷的模样把您从我的怀抱里推开,目送您懵懵懂懂地从我的枕边起身,离开我的眠床,寻找白昼的入口。有时候您匆忙上路,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哦,我是多么地无奈啊!您离开后我都会一边偷偷地擦着伤心的泪水,一边吻您泡沫般冰冷的存在印记,试图延长黑夜的时光,以抓住梦的最后一根丝。20年,我这样过了20年啊!我们一起度过的黑暗时光好波澜壮阔,好缱绻绵长啊!真是回味无穷!
  
  有的时候我们一起进入了您幻想中的一座地球时代的荒漠,那荒漠不知为何会坍塌,我们被漫天盖地的沙龙追赶着,逃啊,逃啊,逃到了一个孤岛上。我们见到了比我们的身体还大的蓝色斑纹蝴蝶,还有足有三米长的红背蝾螈。您告诉我那是孤岛物种进化过程中,生物的染色体发生变异的结果,是从基因双倍体到三倍体的变种。
  
  有时候您在空中写一个怪异的公式:2EA+2BF,1EA+3BF,3EA+1BF……您会擦掉又写,写掉又擦,后来您偶露玄机:这将是您再造另一个自己时的基因组合试验模式。那时开始,我产生了被您造出的欲望。
  
  有时候我们一起散步于您童年的那片松林,您总是那么愉快,因为您的母亲穿着奇异的白色鸡蛋装,头顶着一顶格外耀眼的红色小丑帽子,在林边一边向您招手,一边吻着她身旁的一个侏儒。那侏儒在笑着,他的头好大,穿得好像一个乞丐,好丑陋啊!她的身边还有您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他打扮得好像一只黑色的老鹰,他好像随时能把那个鸡蛋吞掉。他愁容满面,满脸皱纹,该是他老了之后的样子。实际上您不再可能看到他老了之后的样子的,而且那种有着胳膊一样的粗腿老鹰该是灭绝了的地球种类。他正用一把足有三米长的巨大铁制剪刀在剪着松树枝,那松树是倒着长的,树根之须竟高大茂密得就快湮灭天空,吞噬湖面了;而且那天空与湖面都不是立体的,更像是一个平面。湖面的小船在独自滑行着,还有围着圆圈在水上跳舞的鸭子……
  
  有时候我们竟闯入了一个长长的黑暗走廊,走廊的一端是破碎的镜子。您指着那镜子说:它就是宇宙的真相。你眼中的一切都是它折射出的幻象。万物唯心所造,宇宙也是这样,都是心的幻影!心在,宇宙在;心亡,宇宙亡。来吧,看我们如何进入暗世界,获得自在。说着,您拉着我穿越了镜子,带着我来到一个铁制飞行器坟墓前,不知道为什么那坟墓竟是脸朝地面在空中悬浮着,倒扣着,里面竟躺着另一个您!您说那是您将来的墓穴,您还做手势不让我发声。


  
  有时候是您请求我把您父亲沉湖时的锁链绑在您的身上。您说您该跟父亲一起死去。有时候您跟一个美女在老水井中缠绵,我只好艳羡地看着她用水撩拨您的头发,试图勾起您的欲望,然后我会偷偷地退出您的游戏,悄悄地为你们盖上老水井的盖子。
  
  有时候您像一个婴儿一样佝偻着身子躺在一个有着漂亮褶皱幔帐的床上,那种古老的青铜柱子床,床头上是青铜天使,鼓着腮帮长着翅膀瞪着大眼睛的那种,您闭着眼睛,那眼角却流着泪水。您的身边躺着一个白衣孕妇,她头看着天空,双眼里满是空洞的眼神。您用心声告诉我,她就是您的母亲,您永恒的精神之母,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您。那床很快地就变成了一个摇篮,在水中漂流着,您说那是古尼罗河的水,您就是那婴儿摩西,那条河就是您漂流的生命之河;但是,那床很快就在河水中坍塌,天下着雨,您很快就沉溺在满是雨点与水草的河水中了。您在河水里对我说:我要回到地球,我想念那里的一切一切,如果呼吸不到那里的空气,触摸不到那里的河水和泥土,我就死了。不管经过多少个轮回,我不可能属于这个红色星球。救救我,我可怕的乡愁!
  
  还有的时候,您赤身裸体地在做演讲,台下是无数为您疯狂的女孩子,您极力想找什么东西掩住下体,却找不到,我快笑喷了,然后一条金色的蟒蛇缓缓地从空中坠落到您的肩上,一下子把您的肩膀咬住。
  
  有的时候,您会给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可怕的大白鲨在月夜被一群野蛮人肢解的故事。您用悲伤又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兄弟,您知道吗,那大白鲨就是你。地球人要把欠你的还给你的。我父亲总是说,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还有的时候,您似乎在参加一场激烈的棒球赛。很奇怪,整个棒球场似乎设在了蓝色澄明的大气中。我们只听得见观众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却看不见一个人的脸。您穿了一件奇怪的肉色运动衣,长了三个头,三个手臂,三条腿。每一个手臂上都握着一个棒球棒。很不幸,您被一个凌厉的三头胖女子投手害得打了三个三振,九个空球,悻悻出局。您一边沮丧地坐进长椅里,一边向您的唯一观众,我,如是说道:兄弟,你知道吗,人生就是一场没有休止的职业棒球联赛,那个胖女人投手就是造物者使用的障眼法。她实际上既不丑也不美,美与丑都是映在你眼中的幻象,你看她存在就存在,看她不存在就不存在。这场游戏的真相就是考验你如何以职业棒球员的操守玩出非职业棒球选手的快乐来,以证悟到游戏的最高境界,超越快乐。恪守自己是职业选手的人是猪;恪守自己是非职业选手的人也是猪。人生就是职业与非职业选手间的念头转换游戏。认知转换的真相是智慧,转换的过程更是智慧,而最难的智慧是不管输赢的结果如何,该如何迎接转换的结果,即游戏的终结,这关系到下一场人生游戏的质量。许多人在游戏的过程当中就想尽快放弃游戏,赶快参透游戏的结果,但我不想,那样的话游戏就太乏味了。所以我迟迟不想造出反姆能,兄弟,万事不要太满了,太无趣了。我只想遥望超越快乐的快乐,但我不想马上获得那种自由。奇怪,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似乎自己很明白,但一遇到问题,比如被打了三振,我又沮丧不堪,哎,总骂自己太蠢了,为什么不早点参透一切……
  
  还有的时候,您站在一个硕大的玻璃子宫里,那子宫的羊水在一点一点地减少,而子宫却在不停地膨胀着。您奇怪地只用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却高高地举在空中。您看来就要支撑不住了,您的身体开始颤抖,您脸色苍白,您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我太累了!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精疲力竭。如果我另一只脚停下来,这只玻璃子宫就会爆掉。我的灵魂之家就要丢了,我没有了来处,也无去处,我就会死去,永恒地……
  
  哦,20年!我们有多少梦的记忆啊!我本可以这样活下去,一直到您生命的尽头的。也许,我不该产生欲念,因为我不满足永远地看着您的灵魂和我这个影子在黑暗中飘荡!哦,我想在白昼见您!我想真正一次地拥有您的肉体!我要您在清醒的状态下疯狂地爱我一次,我想确认这种爱。求求你,了解我的痛苦吧。所以,了结我的痛苦吧。所以,别害羞,别犹豫,忘记造物者,只想着我。来,彻底地占有我,让我也彻底地占有你吧!你可以羞辱我、折磨我,甚至杀掉我,把我重新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基本粒子,重新送归实验室的试管,或者我们一起逃身于实验室的试管,或者你的梦境,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愿意失去现在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灵魂、身份、财富!一切,一切!因为我爱你!
  
  我的造物者是你,我的主人是你,我存在的意义是你。哦,我爱你,爱你!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永远!
  
  我的爱,深陷于这样的爱,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多么不幸和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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