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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二)
  
  木达常常一个人隐身于金属大教堂的一个黑色角落里,偷偷地观察着进进出出金属大教堂的信者们,他感觉到无比地新奇,还有陌生,甚至隐藏着莫名的恨。前世的记忆。人类对他所做的恶行,那个大白鲨的身体被肢解的悲惨月夜。他有的时候甚至忘记了,那些信者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他甚至产生幻觉:那屹立在金属大教堂正中央的那个威风凛凛的黑洞神像才是自己,或者是哥哥亚特,而真正的自己只不过是那个神像的影子和拙劣的复制品。哦,人们多么喜欢有崇拜的神啊。他多么想像自己的信者一样,去崇拜那个漂亮的、无所不能又从没有忧伤的黑洞神!他想起了一句话:无知与迷信是最大的快乐。这个时代,迷信与信仰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只要欲望被满足就行。也许,信仰与迷信的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可以让灵魂满足,另一个可以让自我满足。
  
  木达躲在黑暗中,大部分时间用悲伤和憎恨观察着他的信者们,小部分时间也有心虚和恐惧,甚至偶尔还会像一个卑鄙小人物那样偷偷地取笑他们。木达不可否认,这样的时刻是他最惬意的时刻,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私密行为里,他才能放弃表演真神,恢复一下自己的本来面目,重新踩到地面,做一回真正的下等生化人。木达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火星男人,一方面拥有堪称完美的娇贵妻子,一方面又在下等生化人情人那里寻找安慰——这是人的堕落本能在作祟。而自己,则是根深蒂固的出身自卑性在搞怪。他想起来,他的哥哥从来都没有光顾过自己的教堂。他暗自琢磨,哥哥不光顾这教堂的理由。是嫉妒,是了解,是轻视,还是愤怒?


  
  他回想起自己这短暂的15年生命中(他一出生就与哥哥同岁:20岁),在哥哥身边的日子竟是那么地短暂。他每当对过去好时光的思念到了无法遏制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哭泣,然后沮丧地举起自己的双臂,向面前的黑暗缓缓地伸出去。他在拥抱着黑暗,那空空的黑暗就是哥哥:冰冷、疏远、自以为是。也许他不该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他不该真实地见到哥哥,还有,让哥哥见到这个丑陋的自己。他该躲在哥哥永恒的梦境里,不为他人所知,苟且偷生。也许那样的话他还可以有理由继续爱下去。不像现在,他只能在虚无的等待中,期待一个末日的来临,一个根本不再可能有的爱情。不可能再有了。爱情,谁理解爱情!哥哥哪里懂得爱情!他只爱自己的痛苦。痛苦。痛苦真是一种时髦又高贵的病,只有神思深邃的人才配得。个人的痛苦又像情人眼里的西施,只有自己会紧张得当个宝贝,可别人却并不感冒。痛苦病是换了包装的精神麻药,是让人自甘堕落的借口,是自恋者掉在河里的影子。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一注生活的强心剂。它会遗传,会扩散,会变糟,就是怕被治愈。假想一下一旦痛苦病被治愈了,人就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幸福吗?不,太天真了。人得到的将是空虚。生本身也许就是最奢侈的欲望,而痛苦就是人的所有欲望相互交合而生的独生子。这个欲望的唯一宠儿又会背着自己的父母,不知是出于淘气还是必然,竟会雌雄合体地擅自生产出两个外形相像,内涵迥异的孪生兄弟:绝望与希望。如此说来,欲望产生痛苦,痛苦产生绝望,而绝望自然引见出希望,而希望与绝望的兄弟相搏就像黑夜与白昼的无常交替一样,在交会处的黎明时分会创造动力,而动力才能让日子运行下去,于是生命运动了。但生命的运动又会产生欲望,欲望又会产生痛苦。这样一个大的无休止循环才是生命的流程,不是吗?
  
  作为结论,没有了痛苦,人就只有空虚了。看来,只有痛苦存在着,空虚才会隐身,生活才会有滋味啊。
  
  木达在鞭打自己的姆能心脏的同时,一面感悟着痛苦,一面通过这种方式,感受着痛苦的绝对性、宿命性以及他跟哥哥的这个精神与情感之纽带。这是他哥哥最爱他的时刻,也是他最爱哥哥的时刻。
  
  他永远记得他出生时的样子。当哥哥打开实验室的封闭仓,把他从封闭仓的玻璃试管里拽出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上还满是白色的、黏糊糊的营养液,而他赤裸的身体由于不习惯梦境之外真实世界的温度,竟开始痉挛。那双沾满了营养液的漂亮双眼,由于还不习惯阳光的刺激,竟开始流泪。更糟糕的,自己好害羞:他是赤裸的啊。
  
  但是,哥哥似乎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有力地拥抱了他,使他幸福到了窒息的程度!他听哥哥反复在自己的耳边鸣唱着“达吉”——火星语,我的兄弟。木达记得自己也用热烈的拥抱回应了哥哥。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哥哥的吻,如此地甜蜜,如此地销魂:在他的额头上,在他的面颊上,在他的双手上,在他的双眼上。最后,在他的双唇上。
  
  当木达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某一天,他给哥哥讲述了自己的来历:
  
  我就是您,确切地说是梦中的您。您在梦中不是一直渴望有一个同胞兄弟吗?是您的梦中渴望支撑着我的存在,鼓励我去说服您把我造出来。因此,确切地说我们不是兄弟,而是分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但是,哥哥固执地认为,弟弟只不过是来自实验室试管的生物,只是自己的兄弟。他坚持给弟弟取名字叫木达,还有,他坚持认为自己无法给弟弟一个“灵魂”。
  
  木达被迫接受了哥哥提供的部分现实:做他的弟弟。但是,亲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时间却过于短暂了,更多的是在争吵中度过。老问题。作为哥哥的亚特不知道弟弟为何要事无巨细地与自己相同,又如何反复强调那四个理由。我们已经是兄弟了,难道这样不够吗?
  
  亚特永远不会明白木达四个理由下面隐藏的第五个理由,如果亚特知道了,他会吓晕的。这恐怕要超越知道自己被出卖时的惊恐。而木达抛出这四个理由的真正目的是想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实现那第五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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