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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二)
  
  她在梦境中竭力思考,但一时还想不起来细节,但她知道,那一定是非同寻常的遭遇,以至于她痛苦可还是只想逃避于梦境之中,无法自拔。但她错了,实际上梦境似乎是一个比现实更赤裸裸的地方:她得到的不是温暖又宁静的瑞仪神的光芒,看到的只是碎落在巨大岩石边记忆船只遇难后的碎片,是一堆无助的残骸,丑陋、滑稽又绝望。她就像一个以自杀方式结束人生痛苦的半路修行者一样,偷懒后才发现他实际上陷入的是比自杀时痛苦与纠结几十倍的境地。但是,太晚了,斯塔同那个可怜的半途而废的修行者一样,她已经做了,她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她无法挽回的局面里。况且这局面还在继续恶化着: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现在应该也是赤身裸体,如同反复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老祖母一样。她急迫地想用双臂遮住自己的胸部,但她的双臂如同她的心脏一般地沉重,她仿佛被施下了答离黑色诅咒的魔法,变成了另外一个丑陋又衰老的自己,就像她常常在古老的岩壁上看见的那些被禁封在阿尔斯绿色短颈套装魔瓶里的女巫一样。
  
  这一刻,她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肉体和尊严。她感觉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举着,缓慢地飘到了阳光下,紧接着自己的双腿被缓慢又不可抗拒地张开着,一瞬间瑞仪神的光芒肆无忌惮地刺痛着自己的下体,似乎在检验她的贞洁性。她从不知道瑞仪神的光芒里竟蕴藏着如此的锋利与残暴!疼痛使她大声地呼喊着,但她马上被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湮灭了。她向身下看才发现,现在的她正身处在她父母金字塔宫殿塔尖处的一个凸形空中祭台上,而自己正是那个丑陋的活人祭品,她下垂的四肢身下是成千上万路光国的子民,他们正在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活人鲜血祭祀而欢呼,兴奋着。
  
  在几乎无法承受的恐惧与羞辱的双重折磨中,她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哭泣,因为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裸露的肉体的颤抖和抽搐。她的哭泣引来了一个人。是一个男人。那男人从头到脚包裹在大祭司的黑色长袍里,手中拿着一把利剑,那利剑在瑞仪神的照耀下格外夺目。那剑茎上硕大的蛇头上镶嵌着两颗来自地球的猩红色玛瑙,那是羽蛇神刺人心扉的眼睛,那转动扭曲的蛇身此刻就在黑衣人的手掌里。她知道每当瑞仪神光降临那玛瑙上,它就会随着光的走动而在不同时段折射出异样的图案,因此蛇身也会在那神秘之光中扭曲和蠕动。那剑是她父亲收藏室里的珍品,她曾经偷窥过无数次,在那秘密的石窟储藏室里。她知道那剑来自他的祖先。她还听说那剑里面藏着500年前这个武士家族的黑色秘密,还有,那上面沾染着亲族的血。那剑是黑色的诅咒,它联结着死神桑国路。
  
  是的,马上,那剑上还要沾上另一个拉比那尔家族人的血。一切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她是武士家族的女人,武士家族最重要的是尊严。于是,为了维护这快要被她丢失殆尽的尊严,他们决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启程。她的身体已经被涂成了漂亮又纯洁的天蓝色,比她梦中老祖母身体的颜色要淡,但是亮丽,这是她被剥夺了青春与美貌后唯一获得的恩赐。那蓝色是那“良心之屋”前的湖水的颜色,处子的微笑的颜色,是初春绽放的华儿圣草的颜色。她的头上已经被束上了金黄色的头冠,那是她祖母在只有52天的执政时间里曾经顶过的头冠;那是她的母亲在答离的支持下把她的祖母从王太后的权力宝座上驱逐下来时,作为战利品要求对方缴纳的凭证。有人告诉她,她的祖母在摘下那个王冠时,人就瘫软在了地上,然后就陷入了昏睡状态,长达一年。而她的母亲,只把那顶王冠锁在了密藏室里,永远不准任何人走近它。


  
  但她现在忽然知道,她头上的这顶崭新的黄金发冠跟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发冠是同一件,虽然这顶发冠比梦中祖母的黄金发冠华丽了无数倍,并且还镶嵌着昂贵的钻石和宝石,而梦中的发冠破旧、黯淡又一无装饰,但她知道,它们就是一个发冠,只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有着不同的寓意。就像是现实中的自己与梦中的自己一样,怎么能说她们不是一个生灵?
  
  突然,她明白了,现在,她将重新经历她童年梦境中祖母的经历:一会儿,自己戴着黄冠的头颅将跟随着自己的心脏一起被丢进金字塔下面的灰色岩洞里。斯塔肯定那岩洞一定藏在了父母宫殿的下方,因为她仿佛听到了岩洞里传来的潺潺水声。那水声在召唤着她,告诉她她真正的归宿所在。她仿佛听到了她老祖母的呼唤:
  
  “来吧,孩子,这是永生之门的入口,你的血将会净化你尘世中的污浊,升华你所有无法承受的苦痛,就这样,跟我去吧。”
  
  但她为什么还要哭泣,为什么不愿意启程,她还在留恋!她那一瞬间被一种清醒强烈地冲击着,以至于她挣扎着想从祭台上逃脱:
  
  不要,我不要永生,因为我还有贪欲!我还贪恋他的微笑,他身体的气息,他拥抱的温暖!我在爱着!我还在爱着!
  
  但她的哭泣并没有让人群的欢呼声停止,也没有让眼前这位穿着黑衣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在走近她,慢慢地朝她的心脏部位冷酷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瑞仪神的光芒做了他的背景映衬,似乎因此他获得了某种神明的力量。他好高,好冷漠,那眼神凛冽得就像愤怒时的答离。他的剑正残忍地向她的心脏部位挥落!
  
  当他的剑尖刺痛了她的肌肤时,她猛然看清了那脱落的黑色斗篷下让她刻骨铭心的脸:亚特!竟然是亚特!
  
  疼痛让她记起了一切!她大声地呼喊着“亚特”的名字,一下子从无休止的梦境中睁开了双眼。
  
  瑞仪神的光线刺得她还不敢把眼睛全部睁开,但是亚特高大的身躯正好替她遮挡住了部分阳光。她感觉有一只手正放在了她的心脏上,那正是她魂思梦绕的男人的手掌,她明白了方才梦境中的一切重量都是来自那只手掌,还有压在那里的那大丽花花瓶的力量。那在梦中隐隐闻到的正是她生命之花的香气。是那只手复活了它。她不知道他孤军奋战了多久,还有他为什么这么做,并且何以出现在这里,但事实只有一个:他在梦境与现实之门的银灰色金属溶液吞噬她双脚前的那个瞬间,终于把她拉回到了充满生命力量的现实。感激使她瞬间勇气倍增,一直堵在她喉咙壁骨深处的言语终于执拗着爬了出来。于是她带着温柔的、害羞的、可怜兮兮的哀求对亚特缓慢地说道:
  
  “求求你,别用那把剑……你控制不了它,它魔力太大了……”
  
  亚特愣了一秒钟,接着神秘地笑了,露出了他水晶般洁白健康的牙齿,向她俏皮地眨眨眼睛。
  
  他终于挪开了压在她心脏上的那只手。斯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在跟她打了很久交道的宿梦做了个告别,并跟重生的生命问候了早安。
  
  斯塔觉得全宇宙的花都在亚特的笑容里绽开了,连同她自己的梦中之花,芬芳艳丽,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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