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孤胆英雄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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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正雄望着那华的军靴,停滞了片刻。那华弯下腰,拔出靴子上的匕首,扔到了地上,那华上去搜查过福田正雄的身上,把他推进了驾驶室。
福田正雄启动了车子,那华一手牵着引线,一手扶起斜靠在座椅上的盈月。此时,一支坚硬的枪口抵住了那华的后脑。
“不许动,那博士,血色浪漫的个人英雄主义,永远战胜不了无情的智谋,你太冲动了,不适合孤军深入。”说话的,正是被他刚刚扶上肩膀披头散发的盈月,不过,她使用的却是英语。
她话一出口,那华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个女人穿了盈月的衣服,表演得也太逼真了。敌人以假乱真,盈月有可能早就被他们转移了,情急之下,那华就要拉开手中的引线,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福田正雄突然转过头来说:
“且慢,那博士,想死我们一起上路,请阁下看看车窗外面,再动手不迟!”
那个女人也坐了起来,枪口死死地顶着那华的脑门,她捋了一把满脸的乱发和血污,接过福田正雄的话说:
“那博士,你的女人安然无恙。呵呵,你真是个痴情的男人,比我们日本男人强多了,如果中日不交战,我会爱上你的,就凭你今天的表现!”
那华偏头朝窗外望去,看见几个日本兵押着嘴里塞着毛巾、穿着一身日本服饰的盈月站在离卡车不远的地方。盈月挣扎着拼力反抗,但她无法挣脱几个身强力壮的鬼子的控制,看上去,她并未受到多少伤害。
那华狠狠地咬了咬牙,手一松,放弃了手中攥着的引线,他望着盈月充满泪水的目光,慢慢地举起了双手,活着,也许还有机会。
十几个端着枪的日本鬼子朝驾驶室围了上来,福田正雄打开车门,跳下汽车,挥手喊道:“快!快!把他们带上三楼,隔离控制,二十四小时严加看防!”
此夜,那华被带进了审讯室。其实,福田正雄并不奢望从那华身上问出什么,他太了解中国人了,既然能进来,就不打算活着出去。
他今天的这个主意得到了课长及时的夸奖,但课长对西奈凉子的表演却是赞不绝口,并亲口许诺要向总部报告,给西奈凉子出色的演技请功授奖,最后完全忽略了福田正雄的存在,这让福田正雄心里极不平衡。
半夜,课长并未现身审讯室,不过,课长的副手凉子小姐的兴致似乎比福田正雄高得多。当然,福田正雄除了知道这位那博士是姬先生的朋友以外,其他一无所 知,毒蝎不会把他的情报透露给特高课所有的人,而西奈凉子可能知道些内情,所以,等到第一轮审讯过后,凉子走进了审讯室,附在福田正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就把福田正雄打发了出去。
那华被满身的锁链拘束在行刑架上,在刚才一番酷刑的折磨下已昏厥了过去。
凉子上前摸了一把那华的脸,发现有一条明显的鞭痕,抽破了那华脸上的皮肉,嘴角已流出了血,她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站着的两个行刑的鬼子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大耳光:
“八嘎!谁让你们打脸的?我是怎么给你们交代的,他是我西奈凉子的梦想,你们知道吗?”
“哈伊!哈伊!对不起,凉子小姐,我……我不小心失手了!”一个鬼子靠前一步低着头回答。
在特高课,还没人敢得罪她,她是课长的左膀右臂,说白了,就是课长本人,晚上也得听她的口令熄灯上床。
“蠢猪!甩鞭子都不会吗?滚出去!把姬夫人给我带过来!记住,对她可要客气点,眼下,我西奈凉子对她都不敢有想法,你们明白吗?”
“哈伊!哈伊!”两个鬼子连连点头答应,他们领了命令,退了出去。凉子顺手提起脚下的一桶凉水,朝那华身上泼了过去。
那华艰难地睁开了眼,他感觉此刻除了自己的头还能动动以外,身体所有的部件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剧烈的疼痛随着意识的清醒在逐渐地复苏。
“那博士醒了啊!英雄的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给你和姬夫人准备了一场特别的见面,场面一定会很感人,放心,在特高课,有我西奈凉子在, 你的隐私绝对不会被说出去的。哦,宝贝,对不起,他们违抗了我的命令,下手太狠了,你的伤口让我心疼,若是姬夫人知道我手下留情爱上了你,不知道她会不会 吃醋!嘿嘿!”凉子掀起那华的下巴,微笑着柔情地说。
“啊呸!你这个婊子,有种就杀了我呀,别拿姬夫人来逼我!”那华使出喉咙里的全力,吐出一口血痰,凉子捂着脸一躲,血痰吐在了凉子戴着白手套的手背上。她并没有生气,而是脱下手套,扔进了那华旁边的火炉里,动作很是优雅。
“没关系,能理解,能理解,那博士,请问你是喜欢在你身上留下烙印呢,还是希望看到在姬夫人身上留下记号?就像当年美国南部的黑奴一样!”
凉子取出火炉里烧得通红的火钳,面对着那华,拉开了她丰满的胸脯,故作痛苦的受刑状。
那华拼命地挣扎了几下,摇得行刑架上的铁链哗哗直响,但他无法挣脱锁链的捆绑:“狗日的婊子养的!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镇静!镇静!那博士,你是受过最高等教育的知识精英,不是西部牛仔和中国土匪!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不堪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哪样儿不比她姬夫人差,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凉子慢慢地掩上上衣,把火钳塞进了火炉里。
“放开我,婊子!你他妈的要是女人咱们单挑,我让你十招!你要是敢碰她,我做鬼都要咬死你!”
“别激动!别激动!你总是感情用事,免不了冲动的惩罚。你是个优秀的男人,我很崇拜你的学问,实话说,我在我们课长的收藏里读过你的英文论文,那时 候,我就爱上你了。今天的事,你别恨我,那都是福田正雄的主意,运城不缺裁缝,姬夫人的那身旗袍,我明天会赔给她的。不过,我有些怀疑,看到你如此悲惨, 她会不会心疼你,就像我心疼你一样。”
西奈凉子说着,走到行刑架下,紧紧地抱住了被锁链和绳索捆得不能动弹的那华,亲密得就像情人一样,这时候,盈月走进了审讯室。
盈月被推进来后,那华马上明白西奈凉子把盈月叫过来的目的,这个女人太阴险毒辣了,我那华死不足惜,不知道盈月会不会承受得下去。
“八嘎,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姬夫人看座!”西奈凉子在那华身上的作秀,没有起到刺激盈月的作用,她大声地命令着站在盈月身后的鬼子,他们急忙拿过一个凳子,把盈月按在了上面。
面对行刑架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那华,盈月强作镇静,其实,她内心已心如刀割。
“姬夫人,对不起,让你们有情人在审讯室里见面,实在是迫不得已,这都是你一直以来的固执惹的祸,不知道今晚你们之间谁会拯救谁?坦白地说,我也是女 人,并不缺乏人情味,良宵一刻值千金,我给你们十分钟单独相处的机会,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否则,他就得 死!”
西奈凉子走到盈月跟前,指着行刑架上的那华对盈月说。
“哦,是吗?呵呵,狗嘴里吐出了个象牙,我很意外,谢凉子小姐给我们这个难得的机会,我一定会很珍惜。”
盈月的回答气得西奈凉子涨红了脸,但她又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下。
“呵呵,姬夫人不愧是大家闺秀,处乱不惊,说话也这么幽默。好了,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我先退了,你们敞开谈,请放心,他们两个听不懂你们说话。”
西奈凉子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两个鬼子木桩一样站到了门后。盈月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那华身边,她满眼含泪,举起有些颤抖的手,不敢去触摸那华身上裂开了的伤口。此生,她无法想象,自己和那华会在这么一种极端状态下相见。
“盈月,别哭,别哭,在死之前能看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对不起,我没能救——!”盈月伸手捂住了那华的嘴。
“不,那华,今生今世是我连累了你,你必须活着,那华!十八年前你就带走了我,你死了我也就死了,你知道吗?我的那华!”盈月紧紧地搂住那华,把脸贴上他的胸脯,已是泣不成声。
“盈月,盈月,你冷静点好不好,千万别上凉子的当,好吗?”那华见盈月动了真心,马上提醒她,这是西奈凉子的圈套,没想到盈月在阵痛之下的反应如决堤之水。
“我没法冷静呀我,谁让你跑来救我的?你怎么越来越愚蠢了?你是在自杀你知道吗?”
“我知道,盈月,你在受难,我无法说服我的理智!原谅我,盈月!”
“我死都不会原谅你,那华,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盼着我呢?”
“盈月,别问了,我那华无能,抗拒不了命运的捉弄。其实,我早就有人了,姬夫人,你最好清醒清醒,我从来没有盼过你!”
那华话锋一转,他明白,女人往往在关键时刻会昏了头,不刺激一下盈月,她会和他一样失去理智,干下傻事。
“不,那华,你是在惩罚我吗?那华,我的那华,对不起,我不该跟了那个该死的姬顺臣,我不该呀!那华!那华!”盈月哭诉着,满脸泪水,她突然抱住那华的脖子,踮起脚,疯狂地吻着那华的脸。
“姬夫人,求求你,掐死我,姬掌柜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有机会!快点,你掐死我吧,我那华这辈子不遗憾,你掐死我,比我活着受折磨还要幸福!姬夫人!快动手,你知道我求你的时候是不说假话的,快,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华含泪请求,他之所以称盈月为姬夫人,就是要唤醒盈月失去了的理智,他知道,西奈凉子一旦进来,施展出她的下一步计划,将会击溃盈月最后的防线。但盈月似乎跟没听到一样,脸贴着他的脸,泪水交织,仿佛又回到了香樟树下的初恋。
西奈凉子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啪啪啪地鼓起了手掌:“多么感人的场面,可惜时间有限,姬夫人,我们该谈谈条件了。”
西奈凉子向身边的两个鬼子使了个眼色,两个鬼子跑上去,一人抓住盈月一只胳膊,使劲地把她和那华分了开来。
盈月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她坐在凳子上几乎无法平衡住坍塌了的身体,西奈凉子不得不上去动手扶住了盈月,她知道自己的招数起作用了,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足以使姬夫人彻底崩溃。
“呵呵,这就对了嘛姬夫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何况是自己钟情的人的生命。我在隔壁给你们准备了一张舒适的大床,只要你说出密牍所在,明天,我会亲自送你们过黄河。”
一阵悲伤过后,盈月渐渐地缓了过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坐直身子,把扶着她的西奈凉子推到了一边。
西奈凉子见盈月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默不作声,便向旁边的鬼子使了个眼色,一个鬼子从火盆里取出烧得通红的火钳,一个鬼子上前撕开了那华的上衣。
盈月用手捂住了双眼,西奈凉子捉住盈月的双手,使劲扭到身后,咔哒一声锁上了手铐,她抓起盈月的头发,强迫盈月仰头朝向那华。
那华挣扎着大骂起来:“婊子养的!放开她,放开她!西奈凉子,我操你姥姥!”
西奈凉子一摆头,鬼子手中的烙钳捅向了那华的胸腹,那华的惨叫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盈月挣扎着摆脱了西奈凉子的控制,她跳起来踢翻了凳子,转身声嘶力竭地朝西奈凉子大声哭喊:“让他们住手!住手!放了他,放了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盈月根本无法面对那华遭受如此酷刑的折磨,鬼子烫红的烙钳,就像烙在她心上一样。
“放开那博士,把他押回牢房,我要和姬夫人单独谈谈。”西奈凉子见盈月松了口,命令两个鬼子,把那华从行刑架上解了下来。
“我们走吧,姬夫人,这种地方太残酷,不适合女人,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进来第二次。”
午夜时分,西奈凉子带着盈月走出了审讯室。回廊里灯光暗淡,两个值岗的日本兵疲惫不堪,抱着枪打起了呵欠,他们见西奈凉子过来,赶紧贴着廊柱站得笔 挺。这时候,课长佝偻着腰,悄悄地跟在西奈凉子和盈月后面,下了三楼,生怕被她们发现了似的,他在经过值岗的士兵跟前时,还有意无意地拍了一下士兵的肩 膀,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鼓励。
值岗的士兵摇了摇头,望着这所院子里最高长官的背影,大惑不解,这个人总是与众不同,神出鬼没。
走廊里恢复平静后,值岗的士兵抱着枪依着回廊的柱子打起了盹,下面还有几道岗,在三楼守夜多此一举,这么高的地方,谁会爬上来?谁能爬上来?
在回廊另一头值岗的一个士兵端着枪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摇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同伴,向他讨了一支樱花牌香烟,两个人抱着枪依着廊柱,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那老头是谁呀?鬼鬼祟祟的。”讨烟抽的士兵问。
“哦,他是我们的课长,一个很怪的人,眼睛不好,耳朵也有点背,你骂他他也听不见,不过要笑着骂,呵呵!”
“是吗?那他怎么带兵打仗?”
“特高课是谍报部门,不是作战部队,不需要打仗,需要这个。”打瞌睡的士兵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
“哦,楼里是什么女犯人呀?搞得这么紧张,重兵把守,竟然还有劫狱的!”讨烟的士兵问。
“不知道,特高课的犯人都是最高机密,哦,你是从第八联队调防过来的吧,中国的花姑娘玩过吗?哈哈哈!”打瞌睡的士兵开起了玩笑。
“是,晚上刚刚调防过来,呵呵,我比较胆小,见了花姑娘,腿就哆嗦!”
“吆嘻,哪天休假,我们一起去城里,我给你壮胆如何?看样子你也是个老兵了,怎么还是处男啊?哈哈,想开点,咱们都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活一天少一天,没准儿哪天就效忠天皇了,何必认真啦!”
“哈伊,哈伊!谢谢你的香烟,你多睡会儿,我替你看着,唉!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明天?”讨烟的听上去情绪十分低落,他站起来叹息着。
“给,拿着,后半夜容易犯困,多抽几支!”打瞌睡的士兵掏出烟盒,递给了讨烟的士兵。
讨烟的士兵接过烟,鞠躬道了声谢谢,端着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默默地望着北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其实,他非常讨厌这场战争。
他想起了远在日本的父母,想起了温暖舒适的家,泪眼模糊,眼前的夜色就像沉浸在一片苦海里,他调转了一下枪口,希望尽快脱离这片苦海。
突然,他感觉到一件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没有做出反抗,尽管他随时可以叩响手指下的扳机。
他扔掉枪,举起双手,被对方拖进了回廊的拐角里,他明白,反抗只能使他死得更快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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