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福祸相依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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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月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这一夜,将是最诡异的一夜。
密牍出世的夜,注定不会平静;密牍出世的夜,避免不了地充满血腥和杀机。
此刻,是黎明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时刻,月亮隐没进了云层深处,天上的星星几乎消失殆尽,辉煌闪烁着的,只有王家公馆内毕先生那半块密牍上依稀的星辰。
“姬掌柜,你画的那个‘方’,和我父亲曾经教给我的一样,你让我想起了我短暂的童年时光!‘方’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围棋格局,你是用‘方’在召唤我莫忘故乡啊。”
“我知道你能看明白,那个‘方’,也是我父亲当年教给我的,周原的子孙小时候都会解这个游戏。对不起,这个‘方’可能让你伤心了,不管怎样,父亲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姬顺臣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父亲的这半块密牍,纠结了我整整一生,我一直在等待破解它的机会。”
“那华对我讲过这半块密牍的境遇,你受大委屈了,作为同乡兄弟,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女儿毕雪,因为她身上流着咱们周原人的血,现在她平安吗?”
“对不起,毕雪她……她已经死去多年了,这是我的错!”毕众生回答得干净利落,一句话堵死了姬顺臣的咽喉。
尽管毕众生在姬顺臣问完话的一瞬间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但他还是脱口而出,他没有想到姬顺臣会如此直接,这个问题,正是他无法回避又饱受内心煎熬的隐秘,为此,自拿到密牍以后,他在西安城墙上犹豫徘徊到夜深人静,方才下了狠心,密牍到手,他要亲手了结这个奇耻大辱。
这个意外的结果让姬顺臣感到万分惊讶,他目瞪口呆,愣在一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中年丧子,伤心的事要再追问下去,毕先生肯定会承受不了,或许,以后他会慢慢说出。
毕先生递过用红绸包着的密牍:“对不起,我回来晚啦,拿出去打开吧,他们都要望眼欲穿了!”
“你不想看看密牍合二为一吗?待会儿,我把另外半块取过来!”姬顺臣接过密牍,双手有些轻微地颤抖。此时,毕众生已坐在了床边,他在脱鞋,这一天对他来说,太漫长太痛苦,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设法离开,而不是休息。
“改日吧,我怕我的眼睛承受不了,从日本到咱家乡,路漫漫啊,我的腿快要走断啦!”
毕先生靠着床头,闭上了疲惫的眼,送回密牍,兑现承诺,此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他安宁呢?
姬顺臣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起身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他哪里知道,毕先生的心,其实早已飞出了王家公馆。
就在姬顺臣他们把所有的心力和目光全都集中在毕先生带来的密牍上的时候,毕众生绕过了警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家公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黎明如期而至,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了王家公馆的窗棂,对于姬顺臣和他的西北风特别小组来说,除了还在姬府客房酣睡的王探长以外,时间在这一夜失去了 概念,他们所有的人都如同做梦一般,围着密牍,对着他们一年多来的破解进程,走进了密牍展示给他们的神奇世界。那个隐没的神奇世界雄浑浩瀚,漫无边际,直 到一阵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们方才回过神来。
那华第一个跑过去取下墙上的话筒,他凝神听了不到半分钟,就脸色大变,扔掉话筒,一句话也没说,夺门而出。
几乎不用问,姬顺臣就知道姬府出了大事,而且绝对是夫人盈月,那华的目光和行为无需置疑。
姬顺臣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疾步返回自己的房间,当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已人去床空,哪里还有毕先生的影子。
这一夜,注定是个洗不清的夜晚。
盈月遭到莫名劫持,姬府的司机老范和小李在浐河西岸被残忍割喉,黎明时分,被一位早起割草的老汉发现。
还在酣睡的王探长被姬府的管家推醒,他等不及接完吴局长的电话,就发疯般地扑出姬府,只身驾车飞驰事发现场。晴天霹雳啊,姐姐盈月竟被劫持,这一刻,他已经彻底忘却了崴了脚,已经下不了床的爱妻惠子。
这是一场异常诡异的劫杀,王探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吴局长电话告诉姬顺臣,凶手的手法和警署探员老陈的手法如出一辙,从遗留痕迹看,劫持者选择了一条极其隐秘的通道,突破了西北军在黄河南岸设立的封锁线,估计在黎明前劫持人质渡过了黄河。
此刻,那华和王探长就像两条受惊的饿狼一样,开着车,提着枪,睁着猩红的眼,咆哮着,在风陵渡和潼关一带的黄河南岸来回奔命,要不是南岸守军的阻拦,那华焦急得都要扑进黄河了。
徐道长陪着姬顺臣回到姬府,进门后,姬顺臣没有过问责备姬府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跟在他身后心惊胆战的管家。
姬顺臣直接冲进了内院的库房,从里面抱出了两把压满子弹的汤姆逊冲锋枪,对着后院的小石山,抬手就是一连串的狂扫。
管家见状,要上前劝阻,被旁边的徐道长伸手拦下:
“甭管他,去搬一箱子弹过来,让他打,把山打垮了,他的心里就好受了!”
姬府后院汤姆逊的怒吼震得躺在床上的惠子心惊肉跳,女佣吴妈刚刚送走博爱医院的医生回来,她捂着耳朵,倚着门框浑身发抖,接连不断的枪声,已使她双腿发软,挪动不起步子,姬府这几天是怎么了?大难临头了吗?
“吴妈,吴妈,快扶我下床,我要去劝劝姐夫!”惠子艰难地欠起身来,双眼红肿,泪水涟涟,姐姐盈月突遇不测,她已经伤心得哭了大半天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过后,姬顺臣恢复了应有的理智和冷静,站在角楼之上,他目送着楼下的女佣吴妈,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惠子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一切都是毒蝎的阴谋,交易日月盒,绑架劫持盈月,都是冲着他的密牍来的,问题是,这件事为什么会来得这么蹊跷?
惠子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偏偏在昨天傍晚崴了脚?厂里粮食仓库的火是谁放的?即使是调虎离山,他如何会算得如此之准?谁会料定我必留在王家公馆?
毕先生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昨天半夜才到王家公馆?又为何要不打招呼,离奇消失?如果毕先生不是诚意的,他为何要亲自送回真正的密牍?
惠子崴了脚,盈月陪了一个晚上,小舅子睡在客房里,盈月为何不叫上他一起出去?
老陈会变节吗?他怎么会出手杀死自己的人?
这是天意还是毒蝎的算计?如果是,这个毒蝎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他难道能走到我姬顺臣的心里去?如果毒蝎知道毕先生昨晚会把密牍交给我们,他为何不去劫杀一个孤独的持宝人,而要费尽心机劫走盈月,图谋得到我的那半块密牍?
毒蝎拿下毕先生,远远要比绑架盈月更有胜算。
假如毒蝎不知道毕先生的行踪,那他何以知道我姬顺臣一定不会回家,从而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
姬顺臣想起占举对他的提示和忠告,诡异的影子毒蝎,极有可能就在警署内部,也有可能在他的身边。眼前发生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自从前日从周原回来后,他还未来得及和小舅子沟通。
从盈月被劫持到现在,他没有马上去惊动自己那半块被夫人盈月藏得严严实实的密牍。他知道,毒蝎正躲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坚信,夫人盈月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密牍的藏身之处。这种时候,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会中毒蝎的埋伏。
既然毒蝎此举的目的是要看我姬顺臣在冲动之下的表演,以确定我这半块密牍的确切位置,那我就假戏真做,成全他做完这场真假埋伏的表演。
难度是,舍命贴心的夫人盈月身陷魔窟,惠子崴了脚,那华和王探长正在气头上,除了他们,谁会适合做我的配角,把毒蝎或者毒蝎的影子从幕后吸引出来?
姬顺臣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徐道长盘腿坐在角楼回廊边的石凳之上,闭眼打坐,姬府大院一片死寂,平常管家前院后院奔忙的脚步,也变成了受惊后的蜻蜓点 水,只有女佣吴妈的背影,急匆匆地晃出了姬府大门。夫人盈月不在了,女人的家务方面,惠子要独当一面,方才看见,她还在盈月被劫的悲伤之中落泪,何以担当 此任?
“道长,这几天,我想请你就守在姬府,暂时不要回王家公馆了!”姬顺臣上前打断了徐道长的静坐。
“遵命!不过,姬府是座深宅,老道我有些老眼昏花,怕盯不住门缝啊!”徐道长拂了拂袖子上的落尘,其实,他的袖子一尘不染。
“老戏子都凭经验走台,上场了,闭着眼睛都跌不倒,我姬顺臣相信您,您用耳朵就够了!”
“这么说,姬掌柜要出趟远门?这家里可不能没有主心骨!”
“我不出去,贼怎么进来?老婆都被人家劫走了,岂能按兵不动!”姬顺臣表面上比较镇静,其实已心如火烧,去意已决。
“那你放心去救夫人吧,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儿风景不错,不过从这个角度看,姬府后院是个死角,姬掌柜料定那个毒蝎会进来吗?”徐道长站起来问。
“也许已经进来过了,只是未得手而已,这个毒蝎阴险老辣,以静制动,咱们这次是被他逼上梁山了!”姬顺臣叹息说。
“放弃王家公馆,应该说他没有胜算,声东击西,劫走夫人,这招也太毒辣了,如此推断,这个毒蝎就在咱们身边,竟然对你姬掌柜这么了解?这件事,日本人明目张胆,有被人利用之嫌,王探长可能疏忽了,会不会是军统的人?据邹教授说,戴老板对天下奇物情有独钟!”
“一言难定,若那个毒蝎真是双面间谍,那就不止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就不止有一支枪口对准我们,但愿这只是个猜测。”
“是啊,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密牍现身,必带血光,我们都被密牍的神力迷惑了,昨晚,你应该回姬府才是!”
“你死我活命中注定,毒蝎狗急跳墙,迫不及待了,很难说这是个突发事件。他们劫走盈月,是向我讨那半块密牍来了,不妨给他吧。我担心的是毕先生的去向,他已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密牍,了却了心愿,却私下离去,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毕先生躲着走,可能有他自己的难处。密牍对我们固然相当重要,但你不能为此害了盈月啊,你要为姬家的两个孩子着想!”
徐道长已猜到了姬顺臣的路数,他是不会轻易把密牍让出去的,他很担心,这场戏要是这样演下去,姬夫人性命难保。
“大难临头,我别无选择,说不定那华和王垚已经冲过黄河了!”姬顺臣正说着,姬府的管家匆匆地上了角楼。
“姬掌柜,姬掌柜,易团长来电话催你动身,王公子和那先生不听劝阻,已过了黄河。还有,警署的吴局长和西北军的高参谋在前院的客堂等你。”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这样吧,你下午把角楼上的房子收拾一下,徐先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哦,还有,你问问前院,待会儿,把最近姬府出出进进的详细流水给我。”
“风陵渡有日军重兵把守,那华和王探长年轻气盛,你们孤军深入,此去要格外小心啊。”管家走后,徐道长叮咛姬顺臣。
“这个您老不必担心,山西还是咱中国人的地方,日本人活不长,只是那华他们太冲动太莽撞,救盈月,其实已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我断定,盈月不会在风陵渡,极有可能被日本人押往运城,风陵渡只有福田正雄给我们布下的陷阱。”
“事不宜迟,姬掌柜放心去吧,姬府暂且我照管着,做看客是件容易的事情,少睡觉就行了,不过,不让我还手,恐怕有些难度。”
徐道长还想探探姬顺臣的心思,关键是,连他也不知道姬掌柜会把密牍放在姬府什么地方。
“万事随机应变,拔掉毒刺,搞定毒蝎这个心腹大患,才是咱们的当务之急。贼偷东西的小事,您得忍忍再说,毒蝎太狡猾了,他从不现身,我估计您没有出手的机会。好啦,我得走了,他们还在下面等我。”
姬顺臣走后,徐道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盘腿坐在了石凳之上。姬掌柜这个人,有时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仔细想想,要是真能琢磨透他,他就不是姬顺臣了。
现在的问题是,姬顺臣为何要他守候在角楼上?假如所有的阴谋都在后院里,这里显然是个观察的死角,难道要听而任之?假如姬掌柜的密牍就隐藏在角楼里,故意放贼上来窃取,有我老徐在上面坚守,又有谁会铤而走险呢?
姬顺臣送走吴局长,准备和西北军的高参谋一起即刻赶往风陵渡,组织得力人马营救夫人盈月。临走前,他嘱咐姬府的管家,有徐道长在,暂时撤掉姬府前院和后院的护卫。
吴局长刚才给姬顺臣带来了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消息:早上来姬府为惠子疗伤的博爱医院的骨科老大夫王医生,在上午下班后的回家途中,被一辆神秘的黑色汽车撞死,拉载王医生的人力车夫也一同丧命。
目击者称,肇事者身份不明,当场逃逸,因为车窗有布帘遮盖,当时车速很快,很难看清车里是什么人。
因为王医生德高望重,他常常会被有钱有势的人家请去家里出诊,他每天早上在医院只坐半天的班。
王医生从医四十余年,业务精湛,口碑极佳,兢兢业业,为人谦和,应该说他没有什么仇人。通过吴局长手下调查,没有发现王医生有其他什么方面的复杂背景。
王医生的死和盈月被劫有关系吗?王医生的死和意外崴了脚的惠子有关系吗?
这表面上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博爱医院有海外背景的医生比较多,倒是有几个从日本学成归来的医生,王医生算是真正的土著。他夫人说,王医生这一辈子最远到过的地方是武汉,那还是在几十年前他年轻的时候。
从管家提供的流水记录看,王医生昨天傍晚,在盈月的邀请下来过一趟姬府,那还是盈月给博爱医院打过电话后,让司机老范开车去王医生家接他过来的,理论上,他不具备指挥绑架盈月的时间和能力。
姬顺臣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却无法说出,看来,眼下局势,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如果自己守在姬府默然应对,盈月时刻有被劫持者杀害的危险,营救她箭在弦上,哪怕这是敌人的一个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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