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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3

此时,每个人的呼吸声都降到了最低,仿佛稍微弄出一丁点儿的动静,都有可能被任之初盯上,甚至被当场殃及。

金钰还记得几天前的周六,也是在这间会议室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仗着有赵瑞麟撑腰,间接或是直接地表达对任之初的不满。

而今天,整个集团高层的对峙形势却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反转。

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偌大的会议室里都异常安静。

金钰暗忖,此时此刻,每一位手捏德鲁股权的老总也许都在心里感叹不已。

棒打出头鸟,那些和赵瑞麟有瓜葛却侥幸没被牵连的人,心里一定在暗暗庆幸,当然,也免不了要失落。不管怎么说,任之初的铁血手腕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没了赵瑞麟罩着,这些人往后的日子应该也好过不到哪去……

金钰虽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助理,但她早就自觉地将自己划入任老板的阵营。

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打心底里希望他别被旁人欺负,最好还能像现在这样欺负欺负那帮目中无人的老家伙。

照常理来说,比较重要的高层人员调整应该由整个董事会来决定,可是这一次,任之初却没有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

哪怕是在会上,他也只是摆出一副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姿态,直接将决定告知众人。

从头至尾,他甚至没有问过赵瑞麟一句:对于这个调整,你有什么意见吗?

金钰明白,任之初既然要打压赵瑞麟,就绝对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活路,因此,征求他的意见就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场面事。

任之初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才懒于和自己的下属客套。

“现在我所公布的只是初步调整,后续还会有更多方案陆续呈现出来。”他意有所指地瞧了瞧赵瑞麟的几个亲信,短暂的沉默,足以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尤其此刻,任之初就像一只刚从山林里饿着肚子回来的野生老虎。就连被打压得最凄凉的赵瑞麟,也只能是脸色铁青地坐在角落里,并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什么。

金钰的视线从大家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赵老头儿所在的方向。

她有种直觉—这人既然一直在想办法扳倒任之初,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赵老头儿和任之初的持久战役,这才刚刚打响……

自从任之初将赵老头儿调去了边缘部门,德鲁高层之间的明争就逐渐转为了暗斗。

最初的几个星期,金钰还像从前一样,时不时地去秘书室找姑娘们聊聊八卦,可渐渐的,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秘书总归是和自己上司一条心的,就像她自己也越来越护着任之初。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在心里感慨,感情真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它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会在不知不觉间擒住一个人的心。

随着时间流淌,金钰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对任之初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她只知道,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凡事为他考虑,也习惯了他对她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已经是九月上旬。

最近几日,秋老虎在沽川市里横行霸道,金钰每天早上都为穿衣搭配犯愁,总觉得穿多了中午太热,穿少了早晚太冷。

周末的时候,金钰约了乔幸一起去逛街,她们买了同款式的针织衫,薄厚适中,很适合这个季节早晚外穿。

周一早上,金钰穿着新买来的衣服去上班,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乔幸打来的电话。

“喂,乔老板,怎么一大清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金钰在办公室里压低声音问道。

也不知怎么,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乔幸那件针织衫有问题,这通电话是来招呼她一起去退换货的……

这种事情在大学时期上演过无数次,以至于在金钰的脑海里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然而,乔老板这通电话却不是为了那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芋头,我听说咱们辅导员前阵子生病住院,上礼拜才回学校。”乔幸直奔主题,快言快语地说,“刚好今天是教师节,下了班咱们回去看看她?”

“呃,你稍微等我一下……”

金钰没敢直接答应,捂着话筒,满眼探寻地看向一旁的任之初。

他回望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随意地摊了摊手,示意她自由安排时间。

金钰心里一高兴,下意识地给了任之初一个飞吻,然后迅速对电话那边的乔幸说:“好的好的,我老板恩准了,我下了班就过去找你!”

乔幸笑着打趣:“啧啧,我说芋头啊,你最近是不是春心萌动了啊?怎么我听你说‘我老板’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都有种甜腻腻的感觉……”

金钰一时无言以对。

乔幸又故意用娇滴滴的语气说:“而且,人家刚才似乎隐约听见了疑似飞吻的声音,亲爱的,你知道那个‘么么哒’是从哪里传来的吗?”

金钰再次哑口无言。

紧接着,她忽然发现任之初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山寨手机基本和大喇叭没差别。一时之间,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溜走。

她脑子懵懵的,随口应付了乔幸几句,便赶忙挂掉了电话。

“咳咳,任总……”金钰磨磨蹭蹭地往任之初那边挪了两步,很是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低声说道,“那个,刚才我朋友乱讲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任之初满脸严肃地沉默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倒是没往心里去,但是金钰,我也有个疑惑想问。”

“什么疑惑?”她忐忑地望着他,担心自己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他沉思了两秒钟,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问道:“刚才那个‘么么哒’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你知道吗?”

金钰愣在当场,等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时,简直扶额无语问苍天!

身为一个传统布料行业知名集团的大老板,任先生可以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搞笑吗?!

金钰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每一个成熟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男孩。任之初显然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这句话是个永恒的真理……

当然,金钰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飞吻真的很不妥当。

她见任之初没有过多追究,赶紧找个借口转移了话题。

“任总,今天中午应该还没安排饭局。我听说C四街那家日料店,今天中午所有堂食套餐都打对折,您看……要不要去吃这家?”

“你来安排就好了。”他表面上公事公办地应着,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写满了“此人有趣”四个大字。

金钰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硬着头皮说:“好的,那我这就打电话预定餐桌!您看是要肥牛套餐还是鳕鱼煲套餐?”

“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吧,随意安排就行。”任之初的笑意逐渐从眼底浮上了眉梢,他浅浅地笑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金钰傻傻地望着他,竟有些脸红心跳。

她忽然回忆起前几天,眼前这个男人也曾这样猝不及防地展露过他的温柔……

早在五年前,金钰还是一个喜欢下雨天、喜欢石板路的文艺小胖妞,那时候她还很享受撑着小花伞走在雨中的浪漫感觉。可是如今,她变成了一个现实的女人,总觉得梅雨太闷,秋雨太冷。

上个星期,一场秋雨将沽川市淋了个透湿。

金钰出门忘记带伞,晚上又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结果,在冷雨和夜风的双重侵袭之下,一不小心就得了重感冒。

深夜里,她鼻塞头痛,吃了几粒感冒药就躺了下来。

说不清是感冒药的作用,还是最近加班太辛苦,金钰躺在那里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却怎么也没能入睡。

这样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钟,她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梦游似的瞪着出租房的天花板,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分明的念头。

在如此脆弱的时候,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不是母亲这些年来对她的爱之深重,更不是艰难岁月里的坚强与孤勇……

奇妙的是,她意识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念头就是—任之初交给她的工作还有一部分没有做完,她不能拖延,不然他会皱眉头的。而她,想帮他分忧,不想让他总是皱着眉头……

大半夜爬起来打开电脑继续忙碌。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动力,一边发着低烧,一边顽强地和堆积如山的工作奋战到黎明时分。

专心搞定手头的事情,金钰揉着酸痛的脖颈,看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才发觉已经是凌晨五点一刻。

将工作报告发到任之初邮箱里,她又往他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说是请半天病假。

没过十分钟,任之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金钰,你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睡意,金钰虽然没从其中听出不满的意思,可她用膝盖想一下也知道,老板被她吵醒了一定会闹情绪……

她一时脑子有点懵,结结巴巴地问他:“任、任总,是不是我……呃,发短信吵醒你了?”

他回答说:“不是短信,是手机邮箱的推送。你一直忙到现在?”

金钰愣了片刻,忽然觉得惊喜盖过了歉疚。

公司的手机邮箱她也安装了,所以她知道,默认的新邮件推送是不会有声音和震动提示的,所以必须要针对重要的人设置特别关注才行。

一般来说,任之初在下班时间只会关注政府高官和其他公司大老板发来的邮件,他连德鲁其他的副总都置之不理,可是她一个小小助理,居然有幸出现在任之初“特别关注”的名单里。

如果金钰没记错的话,她以前也曾在夜里给他发过邮件,那时他并没有被吵醒。这就说明,在任之初的心里,她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也开始在意她了,对吗?

这个念头冷不防地冲进脑海里,令她忽然感到那么甜蜜,又那么忐忑。金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都很渴望被他在意,一直都很渴望他对待她不同于其他的员工。

在这样寂静的黎明时分,世界仿佛陷入一种巨大的温柔,任之初也不似平日那样高高在上。他打电话过来,仿佛也不是为了工作,仅仅是问问她为什么通宵没睡。

金钰抿着嘴角笑起来,心头一暖,一句话徘徊在心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她真想问他—任之初,你究竟是不是五年前烟雨朦胧里曾给予我信仰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你,我多想此后与你风雨同路。可就算不是你,我也还是愿意……

许是夜色太温柔,胸腔里的情愫被无端放大了许多许多倍。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对他的迷恋。

正当她陷入渺远的沉思中时,任之初的声音又从听筒那端传来。

“喂?怎么没声音了?”他的语速比往常稍快一点,显然是有些着急了。

“啊,没有怎么……”金钰回过神来,赶忙收敛起泛滥的情绪,回答说,“我睡不着,所以就起来加班了。”

任之初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以后不准熬通宵加班,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状态,反而耽误事儿。”

她下意识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任总关心。”

话说完就后悔了,她其实并不确定他究竟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不满。

他没有刻意强调什么,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去休息吧”,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金钰傻傻地举着手机,半晌没舍得放下来。

她分明觉得自己脸都红了,而且绝对不是因为发低烧。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关心她,哪怕他总是说着别扭的话,可他心里却是柔软而温存的。

其实金钰早就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所以相处得越久,她便越是打心底里心疼这个骄傲的男人。

她知道他一定过得很辛苦,虽然,她至今仍然没有了解他很多。

金钰躺在床上,任凭心事恣意泛滥。

半睡半醒之间,她收到了任之初的短信。

“病假批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公事公办,看不出情绪。

金钰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谢谢任总”,就收到他另外一条信息。

“另外,下午我有事不在集团,你也不用过来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这回,她终于欣慰地感觉到,给她发短信的是那个令她心悸的男人,而不是一台负责审批的机器。

她弯起嘴角,觉得天边的鱼肚白都是温暖的颜色。

也许她得不到他的喜欢,但有这份关心就已经足够好了。

她又想起他在电话里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想着想着,便安然坠入梦乡。

次日清早,金钰为了报答任之初额外赠送她的半天病假,不到七点钟就到了集团总裁室。只不过,任之初这个工作狂比她来得还要早。

“任总,早上好!”她虽然在家休养了一天,可是感冒不仅没有减轻,听鼻音反而加重了不少。

任之初本来在专心地研究行业新闻,听到她这声问候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他抬头望向金钰,只见她鼻头通红,眼睛也是红彤彤的,原本清秀的脸庞看起来那么苍白瘦弱。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霎时笼上他的心头,他忽然想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这么脆弱又坚强。

任之初招招手,叫她走到近旁。

当她在他身侧站定,他微微仰头望进她如水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竟下意识地用拇指轻轻抚摸过她的眉眼。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要捏出水来:“病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呢?等会儿带你去医院看看,这两天先在家歇一歇……”

金钰几乎傻掉了,心跳不争气地变成了奔马律,哪怕是隔着一尺半的距离,她也担心藏于心跳中的情愫会被任之初听个一清二楚。

她所喜欢的男人,她以为不可能靠近的男人,此时,却对她做着这样温存而暖心的事。

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无措又狂喜的事情吗?金钰想,一定没有。

人与人的相处总是相互的,当他真真切切地关心她,她便也心甘情愿地想为他多付出点儿什么。

属于任之初的触感仍然停留在她的脸上,金钰没敢摇头,生怕稍微动一下就会打碎这样奢侈的美梦。

然而她也没有厚着脸皮接受任之初的特赦。

她声音轻轻地说:“任总,我不用去医院,只是感冒而已,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

似是不满于她的拒绝,任之初收回手,沉声说:“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倔!非得我把你绑去医院吗?”

“哦……”她望着他稍有些愠怒的眼神,自觉地放软了声线,“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真的不用……”

“快省点儿力气,跟我废话也没用。”他话音未落,作势就要起身关电脑,看样子是真打算把她绑到医生面前。

金钰的目光从他电脑桌面的任务栏一扫而过,赫然发现他开了十几个窗口,俨然已经忙翻了天。

她哪里还敢麻烦他亲自送她去医院呢?

“别别别,任总!我去医院,我这就去!”她一叠声地向他表态,“我自己能去,真的!您快别跟着我折腾了……”

他的动作顿了片刻,脸色却没有和缓。

“你工作那么多,白天做不完晚上又要辛苦熬夜了,”她低低地说,“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他沉吟片刻,这才又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缓声说:“那我继续忙我的,你自己去医院看看,然后直接回家歇着。明后天我都不在集团,你也不用过来,下周一正常过来上班就好。”

“可是我……”然而有些话,诸如“不想连续好几天都看不到你”,不能如此莽撞地说出口,金钰只能将那些迂回的心事好好收藏起来。

任之初挑眉看向她,静静等待着下文。

金钰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温声软语地说:“那就……下周一见。”言语之间,尽是掩藏不住的依恋和不舍。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连任之初也察觉到了。

在她转身出门前,他又将她叫住:“晚饭我买点清淡的东西给你带过去,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善待,金钰简直惶恐到差点儿就招架不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任之初就慈眉善目地威胁说:“你再拒绝我一次,试试看这份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她心中辗转,不禁对他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任之初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总是冷冷的,仿佛完全不近人情,可实际上金钰却知道,这男人的心思比谁都澄明,比谁都和煦。

她不敢主动攀附于这般高高在上的他,可她又贪恋他的一点点温存。他什么都懂,所以每次都“强迫”她接受这些令人温暖的琐碎细节。

他太懂得如何给她足够的台阶,让她一点点走到他的面前……

这样的男人,叫她如何能不沉沦?

经历了上个星期的悄然靠近,金钰在这个星期一的清早送给任之初一个漂亮的飞吻也就不是什么难懂的事儿了。

恍然回过神来,她将越跑越远的思绪收回来,转身去打电话给C四街的日料店。

她甚至不用看菜单,就迅速地预定了任之初最爱吃的东西。

三文鱼和北极贝的刺身拼盘,一壶清酒,以及名叫“岁月童话”的招牌寿司卷。

“这份‘岁月童话’请不要放白芥末,另外,刺身拼盘里麻烦多给点儿寿司姜,还有……”金钰感冒还没完全好,讲起话来温声细气的,然而该确认的细节却是一星半点儿都不含糊。

任之初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她讲电话,越听越觉得心头有什么情绪难以抑制。

他忽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名叫金钰的小女人已经这么了解他的小习惯。

她知道他的每一样喜欢与不喜欢,她懂得他的每一次辛苦与欣慰……

记不得有多久了,任之初习惯了独自前行,从未奢求过还有人能与他携手并肩。而如今,他的生命里却出现了她。

有些时候,她令他心疼又怜惜,每每望着她的模样,总觉得心中满是温情。然而更多时候,她却像是一米阳光,将他空茫的心脏都填满,不留下一丝的缝隙。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个小女人据为己有,从此好好珍惜。不过很快,他又将这股冲动压抑下去,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嘴唇。

金钰并不知晓他那些翻涌的思绪,自顾自地和餐厅那边讲清楚,然后满意地收了线。

她稍一转头就发现不对劲—任之初为什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而且,他的唇边还带着可疑的浅淡的笑意,就像是要和她说些什么不伦不类的决定……

“怎……怎么了?”她的小心脏可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消息啊!

“没怎么,安排得还不赖。”任之初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隔了半晌,才又慢半拍地补了一句,“我都有点儿期待中午这顿饭了。”

金钰原本以为,这顿午餐应该再平淡不过,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总是与她预料的不大一样。

因为她已经提前打过电话,预定了靠窗的座位。两人进了日料店的大门就直奔那个位置走过去。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门又开了。

从金钰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冉挽着赵瑞麟的臂弯,步态轻盈地走了进来。任之初是背对门口坐着的,然而他刚抿了一口茶水,就见金钰脸色陡然一变。随之回头,他便也瞧见了方才那一幕。

他立刻转过头来,示意金钰不要声张。金钰虽然不解其意,但也听了他的话,赶忙低下头,没有惹人注意。

这时,餐厅里坐满了人,然而没有人高声讲话,所以屋子里还算安静。

赵瑞麟没有发现金钰和任之初,他正在讲电话,聊的内容恰恰是和任家有关。

“你说咱们哥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用跟我说这见外的话?”赵瑞麟顿了片刻,又道,“不过任老哥啊,你那个小儿子真是远不如你!不怕你不高兴,我说句实在话,德鲁放在他手里,迟早是要垮的呀……”

金钰听着这话,自然也明白了几分。

敢情赵老头儿是和任老爷子告状呢,看这个架势,摆明了是想继续拿任老爷子当靠山,和任之初再战高下。

金钰的脸色很难看,仿佛这些刺耳的言辞说的不是任之初,而是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任之初,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不悦的神色。

她不由得暗叹—这个男人的定力真是强大得令人无语。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估计也还是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也不知电话那边的任老爷子说了些什么,赵瑞麟刚才还板着的老脸一下子就乐出了褶子。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是一百个放心!”他笑呵呵地说,“下个礼拜二是吧?没问题,那我等你消息!好嘞任老哥,回头我一定请你好好撮一顿!”

赵瑞麟收了线,笑逐颜开地搂紧了李冉地细腰,在离任之初两米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任之初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金钰,叫服务员再加一份刺身拼盘。”

金钰明白,刺身拼盘不过是个幌子,让赵瑞麟知道他任之初听到了那通电话,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她故作不知,一边招呼服务员帮忙加菜,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赵瑞麟和李冉的反应。果不其然,她看到那两人脸色一僵,看样子这顿午餐是没办法愉快地享用了。

金钰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的任之初,欲言又止:“任总,你……”

他抬眼看她,淡淡地反问:“我怎么?”

其实她是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问这话有些越界,于是犹犹豫豫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你觉得还用不用再加点儿什么?”她讪讪地转移了话题,心里暗恨,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他聊些有深度的话题。

任之初可不是寻常之辈,他的洞察力敏锐得简直不像话,即便是对女人的小心思也不例外。

他对她笑得一派柔和,讲话的语气也不似在公司里那么强势:“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叫服务员加,这顿饭算我的。”

“呃,好……”金钰傻傻地应着,只觉得心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泛滥。

这样的任之初,令她觉得有点陌生,仿佛不是德鲁集团高高在上的总裁。可是这样的任之初,却又令她觉得有点儿熟悉,仿佛隔着五年的空白时光,那个落拓而沉默的男人又回来了。

她想要找到的人,真的是他吗?

一旦心中藏了太多沉重的心思,再美味的午餐也变得味同嚼蜡,对此,金钰深以为然。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金钰才和任之初一起回到了集团。

当天下午,任之初说要召开紧急会议。金钰回想起中午赵瑞麟那通电话,再看看任之初冷酷的神情,心里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赵瑞麟那通电话真的有作用,那么不出下周二,任老爷子就会出面干预德鲁目前的高层人员调动,而赵瑞麟很有可能借此机会翻身。

金钰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任老爷子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

集团内部的明争暗斗进行到这个阶段,恐怕也快要决出胜负。这种时候,拼的大概就是谁的砝码更重,谁更能把握机会先发制人。

金钰心怀忐忑地随他出席了会议,然而任之初的表现却叫她再次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

从一开始,会议室的氛围就冰到了极点。

任之初没有说一句废话,直接将厚厚一摞文件摔到圆桌正中央,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现在开始传看这份文件,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人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有人心中悬空的巨石缓缓落了地。

五分钟后,任之初睨了一眼赵瑞麟和他的几个亲信,冷声问道:“都看懂了吗?告诉我,这是什么。”

没有人敢搭腔,直到他指着负责研发和质检的秃顶男人,点名说:“你来说。”

“这……”秃顶支吾着不肯说话,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本来他就是个很中立的人,想着安安生生在这家传统老企业里混混日子,两边都不得罪。可最近也不知怎的,他总是很无辜地被任之初拿来当枪使,这次又是。

“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任之初反问,语气明显又威严了几分。

秃顶愁得简直想挠头,实在顶不住任之初施予的压力,只好低声回答说:“呃,是、是账目……”

“说清楚,是什么账目!”

“……”任之初这小子,摆明了是要逼死他啊!这人在心里“呜呼”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开口,“是赵瑞麟私下挪用集团财产的账目……”

“私下挪用集团财产?你说的还真够客气!”任之初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让我告诉你们,这个是犯法的。”

听他说出“犯法”两个字,在场所有人都已猜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不出金钰的预料,任之初当场宣布:“赵瑞麟利用集团进行非法活动,不顾集团利益,给董事会和集团所有员工带来极其负面的影响,因此,我代表董事会正式宣布—从今天起,赵瑞麟不再有资格任职于德鲁集团,并且,集团律师将全权负责起诉事宜,其法律责任,我必定追究到底!”

这个男人,如同苏醒的雄狮,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就连金钰的心也不禁为之震撼。

她默默地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高傲、如此果敢,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值得她用一生去仰望,去追随……

不论他是不是五年前的男人,如今的任之初,都已然成为她的信仰。

“谁有异议,谁就跟他一起滚。”任之初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每个人的脸,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霸气,“散会。”

言罢,他扬长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呆坐在硝烟弥漫的会议室里。

任之初与赵瑞麟的较量已经告一段落,金钰望着任之初沉默而孤傲的背影,真的打心底里替他长舒一口气。

然而,她也能感觉得到,这种胜利对于任之初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他沉默地回到总裁室,沉默地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一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时。

眼看着时钟已经指向九点一刻,下班高峰期过了,德鲁大厦里的员工几乎都已经离开了集团。

任之初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声音低哑地问金钰:“你等会儿有时间吗?”

金钰半个小时前搞定了他安排给她的工作,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等他忙完,可也不知怎么,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此时,任之初一声低语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睡眼蒙眬地望向他,愣了十几秒钟才不好意思地问:“不……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听清。”

任之初看着她困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她哪里是没听清?根本就是没听见啊。

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次:“我是问你,等会儿有没有时间?”

“应该有……吧……”金钰不是很确定地回答说。

“没事,没时间不用勉强。”他顿了顿,语气里隐隐有半分失落的味道,“反正也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就是私事。难得他想跟她谈谈私事,这种机会金钰才不会傻到放过!

她忙不迭地说:“不勉强不勉强,我有时间的!”

他没作声,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后莞尔:“那好,陪我去吃点儿消夜,然后再送你回家。”

提及消夜,金钰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彻夜不休的糖坊街。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莫名其妙的缘分在作祟,半个小时后,任之初还真的将他的爱车停在了糖坊街口。

金钰跟在他身后进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心中梗着无数个疑问,点菜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她随口要了一份豉蒸凤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吃鸡爪子这种东西。

菜上来时,金钰对着面前一盘鸡爪子干瞪眼睛,不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任之初将她的心不在焉和手足无措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他自己点的水晶虾饺推到了金钰面前。

金钰看了一眼面前的美食,觉得有些好笑,随即又有些无奈—明明应该是她陪着他,可是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却好像反了过来。

她伸筷子夹了一个虾饺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羞赧又微甜地说:“谢谢任总。”

他淡淡地开口,说的却是令她心头一颤的句子:“以后私下里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形状美好的嘴巴动了动,金钰尝试了一下,却没能当着他面唤出“任之初”三个字。

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在心里的分量越重,反而越难以轻易说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他的名字刻在心上的,只知道此时此刻,念他的名字令她觉得莫名紧张,就是那种小鹿乱撞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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