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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大提琴箱里的尸体

清晨的薄雾仍然徘徊在城市上空,阳光透过云层,将斑驳的光影倾泻到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在冬天,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至少,在阳光的照耀下,人不会感到那么冷。

可是,城市太大,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在戴上医用乳胶手套之前,章桐先活动了一下十指,尽可能地让每一个指关节到指肚的区域,不会因为寒冷而导致僵硬。她随即戴上了一次性口罩,穿上鞋套。等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后,章桐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助手潘健,说:“可以打开了。”

此刻,章桐面前平放着的一个外形类似大提琴的行李箱,长约一米五左右,最宽的地方不到一米。箱子表面包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皮质,明显经过了防水处理。而箱体表面厚度则超过了五厘米,皮质柔软暂且不说,就连最不起眼的把手处的搭扣上,也被小心翼翼地包上了真皮革面。显然,这是一个超豪华的并且价值不菲的大行李箱,让人不禁猜想着,箱子的主人之所以购买它,肯定是因为箱子里面的东西更加宝贝。道理很简单,好马要有好的马鞍才能够配得上。

可惜的是,此刻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与之相配的一把音质优美、做工精细的大提琴,而是一具尸体。确切点说,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

女尸浑身赤裸,侧躺着,保持着貌似母体中胎儿的姿势。

章桐皱了皱眉,无法把女尸和这么精致的大行李箱联系在一起。这本来就是属于两个世界里的东西,一个太过于美好,而另一个却是冰冷的死亡。

她弯下腰,用半蹲半坐的姿势,竭力把手伸进了大行李箱里,在尸体没被移动之前,她必须对尸体表面先做一次初步检查。

死者是女性,尽管尸体已经严重变形,但是,仍然能从一些明显的体表特征来辨认出性别。章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抹去死者面部的蛆虫,她失望了,这是一张已经严重变黑肿胀的脸,别说长相,就连大致年龄也很难辨认。

突然,她的目光被死者的双手吸引住了,于是轻轻地抬起死者的手腕,略微活动了一下,心里顿时一沉,随即抬头对潘健说:“帮我把尸体往侧面转一下。”

当大行李箱的衬里被显露出来时,章桐伸手摸了摸,不出她所料,手套表面并没有附带任何油脂状物质。

“章法医,怎么样?死因能确定吗?”说话的是王亚楠的助手老李。

章桐摇了摇头,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在箱子底部没找到尸体腐烂期所产生的尸油痕迹,而死者的双手手腕是在死后被人为折断的,我判断,死者应该是在死后过了最初的腐败期,才被人塞进了这个大行李箱,以便于最终的抛尸处理。尸体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说到这儿,章桐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老李,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里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而这个箱子里,也不是第二现场。”

“那么,能肯定是谋杀吗?”老李心有不甘地追问道。

“等解剖后我才能够告诉你,尸体腐败的程度太严重了。”说着,章桐和潘健一起把大行李箱重新合上锁好,随口问,“老李,今天怎么没有见到你们头儿?”

“你说王队啊,她一大早接到留守人员的电话就赶去医院了,李局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听说情况不是很好。”老李满脸愁容,“说真的,李局太累了。

其实仔细想想,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都这样吗?一有案子就没休息,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一停下来就干脆直接倒下去住进医院。省事儿!”

章桐没吭声,对于李局的劳累过度晕倒住院,她的心里一直感到惴惴不安。私底下,她感到害怕,可是到底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儿,章桐微微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在现场记录本上签名之后,收好工具箱,转身向停在不远处的现场勘察车走去。

工作这么多年以来,章桐已经见过了很多不同状态的尸体,对于各种不同阶段的尸体所散发出的腐败而又恶心的气味,她几乎能做到了如指掌。甚至于光凭气味,她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尸体的死亡时间。但是她从来都不轻易去下结论。这或许就是专业的谨慎吧。

但是今天,尽管打开了解剖室里所有的通风口,空调也被调到了极低,那些恶臭还是发挥到了极致。在现场的时候,由于处于露天的环境中,尸臭散发的还并不是很明显。但是此刻,就连最浓烈的来苏水的味道都无法掩盖恶心的尸臭味,整个解剖室里就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一堆发臭的鱼。

装尸体用的大行李箱早就被彭佳飞送去了痕迹鉴定组,这个新来的法医室助手平时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总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做着普通而又琐碎的工作。

此刻,尸体正平放在解剖室正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上,双手摆放在身体两侧,双脚则靠近解剖台边缘的水槽。尸体肿胀得如同快要爆炸的口袋,蛆虫在明亮的不锈钢表面滚动着,数量之多令人惊讶,密密麻麻的犹如沸腾的水蒸气一般。

章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在清洁尸表之前,她用镊子和试管分别取下了尸体不同部位的蛆虫,其中包括了一些虫蛹的空壳,这表明已经有一些丽蝇被成功孵化了出来。

在检查到尸体的下体部位时,章桐心里一沉,丽蝇在这里所产下的卵的数量明显要多于其他部位,而丽蝇是很少在尸体的生殖器附近产卵的,除非死者在临死前遭受过暴力侵害。

“彭佳飞,我需要你尽快给死者做一个性侵害检查。”她头也不抬地说。

“可是,章主任,尸体都腐烂成这样了,检查结果会可靠吗?”彭佳飞的口气中充满了犹豫。

“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就必须去做。”章桐严肃地说,“一般来说,丽蝇只会在尸体的开放性创面和脸部产卵,但是在这个部位,明显丽蝇卵的数量有些不正常,我得证实死者在死前是否遭到过性侵害。”

彭佳飞点点头,走向了屋角的工具台。

“章姐,说实在的,你也不用对他这么严厉吧,他毕竟才来没多久啊。”

潘健小声地凑近章桐嘀咕着。虽然说章桐已经正式被任命为法医室的主任,但在潘健看来,章桐仍然是师傅,一切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所以,他也就懒得改称呼,仍然一口一个章姐。

“不严格怎么行?干我们这一行的,能嬉皮笑脸吗?”说着,章桐瞪了潘健一眼,语气却稍微缓和了许多,“快做事吧。”

等所有的标本都取样完备后,章桐把试管放回医用托盘里。虽然温度是死亡时间的重要证据之一,但由于尸体在先前已经不止一次被转移,所以目前只能依靠托盘里的这些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小虫子来判断具体死亡时间。

章桐重新把视线转移到了尸体上,在清洗过尸表后,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尸表虽然鼓胀,并且呈现出皮革状态,这样也完全符合尸体腐败的外表形状,但是体表皮肤的裂隙却产生得很不自然,尤其是胸口部位,在第三和第四节肋骨之间的几道裂隙明显是由外部作用所产生的,因为伤口创面由外部向体内逐渐扩大。

人的死亡需要一个过程,心脏停止跳动也并不意味着生命已终止,尸体内部的肠内细菌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疯狂地呈几何倍数状繁殖。尽管体表此刻看上去或许还是很平静,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体内,细菌却再也找不到容身之地,会撑破肠体对尸体表面进行攻击,所产生的气体最终会把尸体撑破,就这样造成了尸体表面的裂隙。但是眼前的裂隙却分明是由利器造成的,伤口附近的皮肤也没有发白脱落的迹象。

“把这几道伤口拍下来。”章桐对站在对面的潘健说。

潘健拿起了相机。正在这时,身后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王亚楠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没那么快。”章桐干脆地回答,“我们又没有闲着。还是那句话,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王亚楠满脸的失望,一屁股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皱起了眉头:“上面在催,报告不出来,我就只能在这边等了。”

章桐耸耸肩,头也不抬地说道:“王大队长,你要是不嫌臭的话,我倒是没意见。”

不说臭还好,一提到这股特殊的味道,王亚楠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低着头,双手交叉抱着肩膀,好像这样就能压制住恶心,两眼则死死地瞪着解剖床。

章桐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由得乐了,她熟悉这个动作。女强人其实也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坚不可摧啊。

潘健忍住笑,伸手指了指王亚楠身边工作台上的托盘:“王队,里面有口罩,还有薄荷膏,你抹一点在鼻子下面的人中位置上,味道就不会那么难闻了。”

王亚楠感激地看了潘健一眼,尽管薄荷膏辛辣的芳香味道让她受不了,不小心抹多了的话眼泪还会不合时宜地流出来,但是相比起眼前这满屋子浓烈的尸臭味来,可要好得多了。她不是第一次来解剖室,当然知道薄荷膏是解剖室里的必备之物,但凡能忍得住的话,她都不会用,今天是个例外。

“听老李说,出现场的时候,这尸体好像没有这么臭。”王亚楠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尽量屏住呼吸。

章桐耐心地解释道:“现场是露天的,而这里就跟个罐子似的。”说着,她伸手从工具托盘里抓起了二号手术刀,“亚楠,我建议你真要等的话,还是去我办公室吧,不然的话你马上会后悔的。”

王亚楠愣住了,随即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赶紧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见此情景,章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随即把手术刀插进了尸体的肩胛骨部位。

一个多小时后,章桐回到了法医办公室,不过并没有见到王亚楠,这也不奇怪,她基本上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想到这儿,章桐伸手摘下桌上的话机听筒,拨通了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 她语气平静地说:“ 亚楠, 死者是女性, 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他杀。胃部是空的,至少表明死者在死前六个小时之内没有进食。”

“那死亡方式呢?”王亚楠急切地问,时不时地话筒中还传来了衣物摩擦所发出的特有的刺啦声。章桐知道,此时,王亚楠肯定又把话筒夹在了肩膀上,双手在不停地忙着别的事情,这已经成了她接电话的标准姿势了。

“因为尸体已经严重腐烂,我还要做进一步的毒化检验。体表没有明显的致死伤痕,只在尸体胸口左边肋骨第三和第四根的部位发现一些外部硬物所导致的伤口,等匹配报告出来后才能最终确定是哪一类硬物所导致的,我现在只能说这些伤口不是致命的。”章桐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我在尸体内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肾上腺素和阿托品居然同时存在。要知道,这两种东西是不应该在同一个人的体内出现。”

“为什么这么说?”摩擦声停止了,王亚楠就如同一只嗅到了猎物的猎犬。

“阿托品是从颠茄和其他茄科植物提取出的一种有毒的白色结晶状生物碱,主要用其内部含有的特殊硫酸盐来解除病人的痉挛,减少分泌,起到缓解疼痛和散大瞳孔的作用。临床适用于抢救中毒的病人,这种药可使病人的呼吸速度和深度明显增加。如果用量控制不好的话,反而会引起病人的心跳减慢、甚至心律紊乱并发室颤,那就不好办了。而我们这个死者体内所含有的阿托品的含量是严重超标的。”章桐皱眉,看着手中的速记本,“至少超标八倍以上!”

“那肾上腺素呢?”

“那是由人体肾上腺髓质分泌的一种儿茶酚胺激素。在应激状态、内脏神经刺激和低血糖等情况下,释放入血液循环,促进糖原分解并升高血糖,促进脂肪分解,引起心跳加快。一般用于医疗急救,当病人出现心跳停止,瞳孔散大时,这种药物被普遍使用。亚楠,你也知道,人类的心脏一旦停跳超过一段时间,就会对人体的死亡产生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所以这个时候就要用到肾上腺素。可是,肾上腺素和阿托品是两种相互抵触的药物,亚楠,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

“死者体内的这两种药物同时存在,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医学上的解释,肾上腺素能使我们人体心肌收缩力加强、兴奋性增高,传导加速,心输出量增多。对全身各部分血管的作用,不仅有作用强弱的不同,而且还有收缩或舒张的不同。由于它能直接作用于冠状血管引起血管扩张,改善心脏供血,因此是一种作用快而强的强心药。而阿托品,则正好抵消。死者体内的这两种药物的含量基本上是相同的,半衰期也相差无几,说明她几乎是在同一时期被注射了这两种药物。亚楠,在我看来,没有一个医生会同时给病人开超剂量的阿托品和肾上腺素,在急救上那可更是大忌啊。”

王亚楠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转而问道:“那具体死亡时间呢?出来了没有?”

“等尸体表面的虫卵培养实验出来后,我才能确切告诉你。”

王亚楠有些不乐意了:“我亲爱的章大法医啊,你要知道我手头这边的线索太少了,除了性别、大致年龄和死亡性质外,什么都没有,你叫我们怎么着手调查?还有,死者的模拟画像,尽快给我,我们这边好发认尸启事。时间不等人!”

章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解释,王亚楠就把电话挂断了,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单调的嘟嘟声,章桐无语地叹了口气,把电话放下后,伸手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

看来王亚楠的压力不小啊。

此刻的章桐完全能够理解自己这个同事兼闺蜜焦躁不安的心情,凶杀案件最宝贵的就是案发后的七十二小时,过了这个时间段后,很多宝贵的证据就会消失。可是,职业准则却又逼着自己不能急功近利,每一个证据甚至每个细小的数据都必须做到准确无误,这样一来,就需要时间了。而时间却恰恰是章桐此时最缺少的。

想到这儿,她重新戴上手套和防护口罩,回到办公桌边,拿起镊子,夹住从尸体上取下的蛆虫,在实验室灯光下仔细查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章桐强逼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培养皿上,就在这时,值班员打来了电话。

“章法医,请您尽快去一趟医院,我接到通知,李副局长的家属有急事找您。”

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说:“对方有表明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说是急事。”

章桐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难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彭佳飞的声音:“章主任,能让我看看这些样本吗?”

“好的。”章桐转身把手中的培养皿递给了彭佳飞,“你看怎么样?属于第几期?”应聘单上标明过彭佳飞擅长的方向是法医生物学,所以章桐还是很愿意随时征求一下自己这个新下属相关方面的意见的。

“一般的昆虫会在尸体死亡后的两天左右产卵,虽然现在是冬季,室外温度也并不很高,但是最多也不会超过七十二小时,看这个虫体是属于第三期,我想应该在六天以上。”彭佳飞吸了吸鼻子,补充了一句,“章主任,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丽蝇的幼虫,对吗?”

章桐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另外几个培养皿,说:“还有日蝇,这表明尸体最初所处的环境应该比较潮湿。”说着,她站起身,一边摘下护目镜,一边利索地脱下手套,扔进了脚边的垃圾回收桶,“剩下的几个标本你继续做下去,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有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对了,章主任,痕迹鉴定组那边通知说,现场取回的装尸体的箱子的检验报告在下午五点之前会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过去拿。”

“没事,我来处理,你尽快把这些样本的报告做出来,重案大队那边就等着这个了。”

离开生物实验室,章桐对正在外屋办公室里埋头填写尸检报告的潘健说:“我去一趟医院,看看李局,有什么情况打我电话。”

潘健抬起头,一脸担忧的神情:“章姐,听说李局好像还没有醒,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

“没办法,我们总得去看一下,你把手里的报告写完后,记得去痕迹鉴定组那边拿一下检验报告,都送到重案大队去。”

“好的,你放心吧。替我问候李局。”潘健挥了挥手,低下头继续忙着填报表。

章桐点点头,急匆匆地推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上次去医院看望李局还是三天前。重症监护室里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而章桐并不是李局的直系亲属,所以,她没有资格进入重症监护室,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在安慰了几句李局的妻子后,尽管心里有着很多的疑问,但是看着李局妻子那憔悴而又无助的眼神,她最终也就只能回家。章桐了解到,李局在晕倒住院前一直在暗中调查一年前的检察官刘春晓意外死亡事件,对于这个和自己共事多年的老上级,章桐的心中交织着感激和愧疚的矛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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